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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垂元始才正經下來,「原是如此,殿下,郡主,莫在宮門前說話了,快快回宮,趕緊歇息才好,這一路定是疲憊得緊。」

  靖宮中禮教不算嚴篤,歲歲隨江休言一路行往東宮,途中所見宮人個個散漫卻不失禮數,謙卑卻不乏熱情。

  歲歲想,若換作大鄢,這般做派的宮人應是要挨板子的。

  於那樣的深宮中,要麼馴化,要麼獨行。而如她這般早慧者,只得一邊洞察世俗的殘酷,一邊揀盡路上的寒枝,因明銳而故作圓滑,又因清醒而無法隨眾,於是獨自迎風,獨自點燈,獨自懸起暗夜的明月。

  至東宮,有兩名奴才出來迎見,來時不行尊禮,而是滿目欣喜著道:「殿下,你終於回了,你不在時,南故仍是每天打掃宮苑,一刻也不敢懈怠。」

  另一名奴才緊接著道:「南故這個愛邀功的,殿下你可別聽他胡說,分明是我每天在整理殿下的寢殿,你只知偷懶!」

  「你少污衊我了,我乾的活可一點兒也不比你少吧。」如是說著,這兩奴僕便打鬧在一塊兒。

  江休言並不惱於這些下人的調皮放肆,「南故,北知,去將西房收拾出來,此番大鄢郡主來,你二人不可無禮。」

  南故與北知聞言,及時停下了打鬧,乖順著去收拾寢屋出來,爾後,江休言又喚來一名叫小池的婢子,一切打點妥當,才回了寢殿歇下。

  小池亦領歲歲前往西房洗沐,她走在前頭,時不時地回頭與歲歲說著話,像是擔憂她不適應此處般。

  「郡主,我聽說在大鄢凡事都得按規矩來,果真如此嗎?」

  歲歲輕「嗯」了一聲。

  小池嘟了嘟嘴,腦中思索片刻,又道:「小池明白了,小池會按照大鄢的習俗來服侍郡主,只是郡主莫要覺得南故與北知二人無禮,這些都是殿下應允的。」

  歲歲自然看得明白,闔宮上下見他皆無畏懼,如見舊友般紛紛寒暄不已,全然不似大鄢所強調的主僕之分那般,如一個於天間,一個在泥濘中。

  小池:「殿下說我們進宮來本就是為了討一分薪錢,憑自己的勞力換取銀兩,並不低他人一等,因此也不必低聲下氣奴顏婢膝。」

  「哦!不對不對,」小池忽地昂起頭,停下步子,回頭望著歲歲笑道:「在靖國的宮裡,是沒有『奴』這個說法的,不論將軍大臣,太監侍女,都只是一個職務的名稱罷了,不分高低。」

  小池轉著眼珠兒思量道:「簡單來說呢,我們都只是在皇帝這裡討營生,賺銀兩而已。」

  夜晚兩道旁的花木已經困頓,不搖不曳靜靜棲於月下,可歲歲腦海里的思緒如松濤般一潮一潮地洶湧著,愈發清明。

  她想起那日春光明朗,江休言於沈府中所說的那句「不願看見一個人向另一個人屈膝叩首」。

  原來他不但這麼想,也早已經這般做了。

  居高位的統治者,時常以為生民是在自己的治理下安居樂業,實則,哪一個百姓不曾為了幾兩碎銀卑微過活,受盡冷暖。

  「法」只能維序最基本的平衡,而「道」是為了平衡之中還有平等。

  到了西房,屋內已被南故與北知收拾得乾淨了,換洗衣物也整齊得置放於床榻上。

  窗閣梁木間隱泛梅香,歲歲低聞著,問了聲:「何來梅香?」

  分明是春日。

  小池備著洗沐用物,笑道:「殿下叮囑了,郡主喜梅,便叫南故和北知多在房間裡熏些梅香。」

  歲歲啞然,她不曾言明過自己的喜好,而皇家之下,最忌諱的也是喜惡外露,可真真有人默聲記下了。

  手中掬著的換洗衣物分外柔軟,像此刻穿堂與胸前的晚風那般——柔軟、怦然。

  見歲歲仍在原地不動,小池撓了撓頭,以為在大鄢主人洗沐時婢子是當迴避的,便道:「郡主,那小池便不伺候您洗沐了,郡主若是還有吩咐,直接喚小池就好,小池一直在屋外。」

  「好。」歲歲回道。

  她褪下衣物沉於溫熱的水中,洗去風霜,熱汽在眼前升騰成霧,這霧色卻與以往不同,竟是前所未有的叫人鬆弛。

  沉而深的夜裡,歲歲沾上榻,擁著滿室細細梅香,昏昏欲睡。

  ……

  寅時。

  雞鳴將將響起,被一陣嘈雜的人聲淹沒。

  小池忙忙去掩緊西房的窗門,生怕這陣動靜擾了歲歲睡眠。

  歲歲覺淺,於第一聲雞鳴響起時,便已醒了,她起身穿戴整齊,打開房門便看見小池整張臉懊惱地緊皺著。

  小池:「郡主,小池疏忽,忘記關窗才驚醒了郡主,」她說著偷偷瞟了一眼歲歲神色,見她眼中是沒有怒色的,才敢接下一句:「郡主能不能從輕責罰小池。」

  大鄢規矩嚴,她不知來的這位主子是什麼秉性,總擔心一個馬虎眼兒便要挨大板子。

  說完,小池緊閉上雙眼,意料之中的責罵與掌摑並未降臨,她偷偷睜開一條眼縫,卻見歲歲是笑著的。

  「不怪你,這時節通風好,本就不該關窗的,」歲歲舉目眺望那陣嘈雜聲響的源頭處,問:「前頭發生何事了?」

  小池錯愕著,半晌才反應過來後頭還有一句問話,連忙答:「回郡主,是邊境不知為何已經開始交戰了,殿下正在想辦法呢。」

  聞言,歲歲提裙快步朝外院行去。

  兩國交戰,民兵生怨,江休言再欲行並國之策便是不行了。

  而當她至院外,便見幾名將士擁簇於馬車之下,江休言坐於馬車中,掀簾道:「我本就是為此事回來,邊境戰事一日不停,新政一日不能推行,我自然是要親自去的。」

  車下一名將士呼道:「殿下,你才回來不久,休息都沒休息好,這事吧無非就是守塞的士兵之間有什麼挑釁與仇怨,我們去處理就夠了。」

  江休言:「你幾人若想去,便一齊上車,休要拖拖拉拉。」

  幾名將士互相盯視片刻,便也不再掙著攔著,轉身去尋來馬匹車輿。

  江休言正要放簾之際,遠遠望見快步而來的歲歲,當即下了馬車,看見她額上有汗,知是急急趕來。

  江休言道:「並非什麼大事,歲歲,你便在宮裡休息便好。」

  歲歲來時是聞見了方才那名將士所說之話的,她搖搖頭,道:「此事不關乎兩兵私怨,卻是與你的政見有關,我既奉旨督辦此事,如何能惰懶?」

  聽罷江休言未在設攔,此事耽誤不得,須得加快腳程趕至邊塞,才知情況究竟如何。

  二人匆忙上了車輿,幾將士步隨其後。

  於路上,江休言問:「為何與政見有關?」

  歲歲道:「三言兩語道不清明,我只知,待至邊境,靖軍所不滿的非是大鄢,」她抬眸,注視著江休言,「而是東宮。」

  第37章

  塞上氣候不似都城內,入境便是一股肅殺之氣襲來,如刀似鐵的烈風裹挾著粗糙的黃沙發出嗚咽低鳴。

  一行人快馬加鞭至軍營前,正是晌午日頭最烈的時候,灼日當空,四面而來的風卻絲毫不減氣勢。

  隨行的將士與把守營關的士兵交談一番後,便由一小卒領路往軍中主帳行去。

  路中養病的戰士來來往往,臂間淌著的鮮血與纏繞的裹簾交織成混沌,他們或倚靠於布帳前,或貪眠於軟草上,密密麻麻如平原里匍匐的蟻。

  而歲歲與江休言衣裳清潔,舔舐慣了血與鏽的邊塞似乎拒絕著它的到來,道路兩旁的戰士們只是沉默。

  於是一切都默不作聲,寧靜得如同割裂。

  周遭的泥濘愈是沉重,愈顯得這樣的潔淨是如此輕浮。

  至主帳,將領吳破鹽來迎,隨行的其餘將士與士兵便自行侯於帳外。

  吳破鹽倒了兩杯清水遞給歲歲與江休言,道:「殿下千里迢迢來此,末將有失遠迎,未備熱茶,懇殿下恕罪。」

  「軍中辛勞,無罪之有。」江休言淺抿一口杯中水,澀得仿佛有沙粒在喉間滾過。

  「我進營的一路上,瞧見士兵多數攜傷帶殘,乃是近日戰事頻發?」江休言正目凝視吳破鹽。

  吳破鹽不避目光:「勞殿下關心,邊塞既接壤鄰國國土,干戈難免不斷,這些年來,爭執小戰常有,殿下日理萬機,實在不必為此特意奔勞。」

  狂風呼嘯而起,破開帳簾的阻隔,襲了一地塵土飛揚入內,守帳的將士忙忙拉住帘子。

  江休言不理話里彎繞,如那掀亂白衣的狂風亦無需理會,他只是直直道:「把軍中帳記交於我查看。」

  軍帳往往記錄著每日的物料損耗與每一次戰事的人員傷亡,近來戰事頻繁得古怪,他想以此為著手點。

  吳破鹽沉下眉,不知心底思索了什麼,很快便起身從屜中抽出一本帳子。

  帳子很厚,封皮腐舊不堪,似是落過血跡故而透著一團一團的殷紅,邊邊角角都翻卷著,倒是符合軍中這五大三粗的習性。

  江休言拿過軍帳,手指搭在封皮上將翻未翻,餘光若有似無地瞥著吳破鹽面上情緒,只觀其眉毛僵橫如架烤在燎火上的蟻。<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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