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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陌生了,是她從來都沒體會過的陌生。

  她忍不住偷偷仰頭看她圓潤的側臉,很快就被逮住了。

  然後,乾燥沁冷的頰就被她另一隻同樣柔軟、同樣溫暖的手輕輕的揉了揉。

  她問她:「小毛,你冷不冷?」

  說著,季春花便要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

  毛三兒嚇得立馬回握住她的手,拽了拽,「不,不冷的,姨。」

  「我一點都不冷,我穿得可厚了。」

  季春花咧開嘴兒樂了,「是嘛?不冷就好。」

  毛三兒出神一般木木然地點點頭,又垂下眼看了看兩個人攥在一起的手。

  她真的不冷,不光不冷,還有點熱。

  不是身上的熱,是心裡的熱。

  很熱很熱,熱得她眼裡也跟著熱。

  鄒老頭曾經跟毛三兒囑咐過,要是他走了,一定不要大操大辦,也不用擱屋裡放。

  人死了就是死了,身子不過是副啥都沒有的軀殼。

  就隨便擱山上找個風景好點的地方給他埋了就成。

  但毛三兒心裡明白,他是想儘量把這件事的動靜降到越小越好。

  他不想讓那麼多人拿這個當個嘮嗑的話題,然後蛐蛐她這個野娃子往後的日子該如何過下去。

  他說他知道毛三兒指定是會好好過下去的。

  他還知道,她往後一定會成個可了不起可了不起的大夫,一個比他一輩子都只會看些頭疼腦熱、厲害無數倍的大夫。

  山上的地方,是毛三兒挑的。

  人是段虎跟段江山父子齊上陣挖坑埋的。

  私下裡,段虎撇開娃們,跟家裡其他人都嘮過毛三兒這個丫頭,當初也跟張大夫念叨過。

  毛三兒自己研究出來的那個藥方,至今為止都被張大夫珍藏在抽屜。

  在張大夫肯定過後,段虎給段長樂足足喝了七天。

  後來發現,別的娃不發燒不拉肚還要再咳嗽半拉月,段長樂卻一點都沒再咳嗽。

  沒過多久就有家長發現了這件事,為了自家娃硬著頭皮到段家敲門詢問,你家娃到底是找的哪個大夫開得特效藥,才好得這麼快這麼徹底。

  段虎便準備了無數張紙條,上面寫了張大夫診所的具體地址。

  一個娃開的藥沒法子叫別人喝,得過個正經大夫的明路才能順理成章的治病救人。

  在鄒老頭的喪事都結束後,段虎跟季春花兩個人在鄒老頭的院子裡,開誠布公的告訴了她。

  段虎重新問她:「張大夫等著收你這個徒弟呢,到底能不能行你給老子個準話兒。」

  毛三兒目光炯炯,顯而易見的激動起來,卻忽然陷入沉默。

  季春花跟段虎自然都明白她在尋思啥。

  鄒老頭走了,她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照理來說沒人收養是一定要去孤兒院的。

  季春花目光柔得似水,作勢就要開口。

  未曾想被毛三兒搶了先—

  「叔,姨,我要當張大夫的徒弟。」

  「要是可以的話,你們能不能再幫我個忙?」

  「我想去鎮上的那個孤兒院,我知道那裡離張大夫的診所不遠。」

  「……啥?!」段虎眉都橫起來了,「不是,你這丫頭到底是咋尋思的??」

  「我們這麼起了咔嚓的忙活,是為了叫你去那種地方的?」

  「虎子,」季春花幾乎是嘆息著叫了一聲,仿若順毛似的拍拍他:「你先回吧,我跟小毛單獨嘮嘮。」

  段虎蠻不理解:「還有啥可嘮得?個小毛丫頭片子扛走了算!」

  他衝著毛三兒,粗聲呵斥:「你他娘的真以為那地方全是好心人,能把你們全當自己親娃似的對待呢?」

  「段虎。」這回,季春花叫了他全名。

  段虎頓時激靈一下閉上嘴,老老實實不說話了。

  季春花見此,再次恢復軟綿綿的語氣:「好啦,知道你是心疼娃,也知道你是好心。」

  「可咱想的終歸都是『咱們覺得』不是嗎?」

  「聽我的,你先家去,我們姑娘家有些話要單獨嘮。」

  第463章 討好討好我,我就告訴你

  其實剛聽見毛三兒說要去孤兒院的時候,季春花也下意識想問為啥。

  但很快,她就隱隱約約的反應過來了—

  雖說有好多不一樣的地方,但小毛眼下的境遇卻很像兒時的自己。

  在跟她的虎子哥互相忘記以前,她也毫不猶豫地推開了他。

  段虎離開好半天后,倆人坐在毛三兒的小屋裡。

  季春花冷不清地道了句:「……對不起呀,小毛。」

  毛三兒心裡明白的很,歉疚不已:「姨,您咋能跟我說對不起呢,我跟您家啥關係都沒有,你們還這麼為我操心,還……還想把我收養回家,」

  「姨,我不傻。真要說對不起,也應該是我跟你們說。」

  「是我把叔的一片好心傷著了。」

  季春花道:「不是為了這個跟你說對不起,姨跟你說對不起,是因為姨想得不夠周全。」

  她笑了笑,拉住毛三兒黑黑的小手嘆了口氣:「小毛,姨是泡在蜜罐子裡過日子太久了,所以對從前的事兒也漸漸記得不那麼清了。」

  「當然,我叫我自己看淡、看開,也是為了叫我自己不要回頭看,要往前看。」

  「但剛才聽見你說那話的時候,姨馬上就想著了。」

  「……要是現在再回去,回到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碰見一樣的事兒我會咋辦,我最想要的是啥。」

  帶著如今的心境,已然經過生死又走到現在,季春花目光深凝,悠悠說道:「我還是會很想要個家,但我更想要個有能耐、有自信的自己。」

  「我想再碰見你虎子叔的時候,不用他跟我說把頭抬起來、腰杆子挺直了,就能自己做到。」

  「……假如是那樣的我,指定不會在一下子進了福窩以後成天成宿的患得患失,思索自己到底配不配得起這樣的日子,又或是尋思這到底是不是在做夢,這個夢又到底會在啥時候結束。」

  「……」毛三兒久久沒吭聲。

  記憶中從鄒老頭口中說出的那些散碎的話也逐漸浮了出來。

  她訥訥道:「爺爺好像提起過您的事兒,說您是個可了不起的人……他說,原先擱背後蛐蛐您的人現在臉上都得辣得慌啥的。」

  不過也是一些囫圇不清的醉話,毛三兒原本就沒興趣關心這些事,或是說啥事都努力告訴自己別放在心上,所以沒一下想起來。

  季春花笑了:「姨希望往後也能瞅見那些背後蛐蛐你的人臉上辣得慌。」

  毛三兒想也沒想:「我會的,姨。」

  她瘦小的背挺得筆直,目光中透出不符合年紀的從容:「爺爺說我老天爺給了我個可厲害的腦瓜,叔也說我的藥方治了好些的娃。」

  「我已經很了不起了,姨。」

  「所以我不能在這時候掉到福窩裡去。」

  「我還太小,萬一進去以後變懶變廢了咋整?」

  「那我努力到現在的『了不起』,不就也白費了嗎?」

  「……」

  「……」

  嘮完以後,季春花自然想的是要先帶毛三兒回段家去住。

  今兒都這麼晚了,有啥事指定是得等到明天再說。

  鄒大夫不在了,咋能叫她一個不到十歲的娃自己住。

  沒想毛三兒卻掏出鄒老頭留下的那個寫滿了聯繫人的本子,跟她說:「爺爺給了斜對面的蔣奶奶一筆錢,說他要是走了,叫奶奶先照看我些日子,其他的叫奶奶問我想咋。」

  「他說我想咋就咋,只要我好好活、好好過。」

  「蔣奶前些日子把腿摔壞了,她也沒娃,我還給她送了幾回湯藥。」

  「我直接去她家就成。」

  季春花愈發敬佩,不忍摸摸她短短的頭髮,憐惜又疼愛的道:「小毛,你說得對,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你比姨小的時候不知道了不起多少倍呢。」

  與此同時,她又在心底慶幸,慶幸小毛不光比兒時的自己更了不起,也比兒時的自己更為幸運。

  因為有鄒大夫那麼一個把她當親孫女似的爺爺,疼愛著她鼓勵著她。

  鄒大夫引著她進了學醫的門,叫她在這么小的年紀就找到了自己想幹的事兒,這得是一筆多大的財富。

  他們不應該覺得娃是可憐的。

  她不可憐。

  她很偉大。

  ……

  夜裡,季春花把這些話如實講給段虎聽的時候,段虎仰臉躺在旁邊一聲不吭。

  她都說完老半天,旁邊都沒動靜。

  季春花才餵完長喜,只得先把閨女撂到炕上,湊過去咬他耳朵—

  「嘶!」段虎立馬瞪過來,兇巴巴的道:「又勾老子是不?」

  「有事兒說事兒,別動手動腳!」

  季春花嘿嘿樂:「我沒動手動腳呀,我動的是嘴跟牙。」<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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