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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文靜的、懂事的小妹妹,偏偏歷經坎坷,吃了這許多苦。

  明明在笑,眼底卻潛藏著難以融化的憂傷。

  傻姑娘,誰能發現呢。

  謝世淵暗自下了決心,他定要在去檀州赴死前,替纓徽解決掉所有麻煩,讓她後半生平安順遂地活著。

  纓徽聽見謝世淵說他趕不及百歲宴,立即想到了四月的檀侯壽辰,阿兄要被當作戰利品,進獻給殘暴嗜血的檀侯。

  他還是要去,報仇心切,任誰都消磨不了。

  纓徽心猿意馬地逗著蓮花,安靜許久,才道:「阿耶的生祭快到了,到時我和阿兄一起去祭拜。」

  謝世淵沖她點頭,想起什麼:「說起來,我還要感謝都督,去年家父生祭,還是都督一手操辦。」

  恍然間,他來幽州已經一年了。竟讓檀侯那狗賊多活了一年,真是不孝。

  李崇潤在一旁聽著兩人有一句無一句的寒暄,自己就像個局外人,插不進去半點。突然被點到,神情頗為淡漠:「舉手之勞,不值掛懷。」

  謝世淵覷看他的神色,無奈搖搖頭,沖纓徽道:「我瞧蓮花打了幾回瞌睡,不如抱她回去歇一歇吧。」

  纓徽知道阿兄去意已決,原先那個被她壓下去的念頭猶如微弱的小火苗,跳躍了出來。

  她思慮間,袖子一緊,低頭看去,是襁褓中撥弄玩耍的蓮花抓住了她。

  小蓮花識得母親,沖她咧嘴笑。

  那麼明亮純淨的眼睛,世間的一切污濁還未來得及照進去。

  那小火苗躥涌幾下,又被淹滅。

  她抱起蓮花,又看看阿兄,心如被割剮。

  謝世淵沖她寵溺的笑:「好了,葡萄,回去吧,相信阿兄,一切都會好的。」

  纓徽這才猶猶豫豫地離去。

  她剛走,謝世淵立即從座位起來,沖李崇潤深揖:「某願以家傳兵符進獻都督。」

  其實這幾日,他就在琢磨這件事了。

  謝氏遺訓,不得貪婪,不得弄權。

  可那是盛世之訓。

  如今烽火四起,群雄逐鹿,與其守著冷冰冰的兵符龜縮不動,不如早日擇良主,救天下百姓於水火。

  他觀察李崇潤數月,他有勇有謀,亦有仁心。

  從禁絕五石散,到開倉賑災,他雖狠,卻並未像別的藩將,視人命如草芥。

  在艱難中保有一絲仁善,尤為難得。

  謝世淵沒有時間慢慢擇良主,衝動也好,私心也罷,臨死前的託付,就是他了罷。

  李崇潤有些意外,很快鎮定,忖度良久,又端凝謝世淵,問:「謝將軍是有條件的吧。」

  謝世淵聲音朗朗:「吾妹纓徽,溫文純良,求都督善待。」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堅決:「她只能做正妻。」

  第35章

  花廳里陷入長久的寂靜。

  謝世淵並沒有催促李崇潤做決定。

  只是站在堂前,目光堅定,等著他做決定。

  李崇潤像在胸前梗了塊石頭。

  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難受極了。

  纓徽背棄他時,也曾賭氣。

  可隨著小蓮花的出生,他漸漸想通。

  此生只得一妻,非卿莫屬。

  與王鴛寧只是長輩們的期望,根本沒有下定。

  甚至於,兩個當事人有默契。

  都在竭力迴避這門婚事。

  不然,王鴛寧為什麼要躲去龜茲。

  他李崇潤又有什麼情誼要給沈太夫人守喪。

  可是這要求被謝世淵提了出來。

  還是以他家傳的兵符做交換——他受盡酷刑,都不肯供出其下落的兵符。

  李崇潤悶頓許久,終於忍不住問:「謝將軍往後做何打算?」

  他口口聲聲誓死復仇。

  可李崇潤覺得,他亦有難以割捨之人。

  不像是義無反顧的姿態。

  謝世淵果真沒有像從前那般立即篤定地回答要復仇。

  人就是這樣,若是謝家剛被滅門時,他恨不得立即生啖仇人血肉。

  可是耽擱了這麼久,與俗世的羈絆日深,竟也會生出一些難捨之情。

  那要如何呢?

  將兵符獻上,扶持李崇潤。

  等著他慢慢羽翼豐滿,直到能與檀侯魏銘相抗衡?

  不可能!

  親人罹難慘境歷歷在目,讓那狗賊多活一年已是不孝不悌。

  難不成要讓他繼續安享富貴、受八方朝拜,風光個幾年再死嗎?

  謝世淵咬牙,決絕道:「某復仇之心不死,定要去檀州取賊性命。」

  他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李崇潤將手搭在圈椅上,仔細端詳他。

  突然覺得,他和纓徽竟有幾分想像。

  那樣憎恨、不舍、貪生、赴死的矛盾神情也曾出現在纓徽的臉上。

  一瞬剛硬,一

  瞬柔軟。

  他一怔,好像明白了什麼,森森寒意順著脊背往上爬。

  頃刻間襲滿四肢百骸。

  謝世淵見李崇潤沉默,忍不住叫他:「都督,不知謝某所請,意下如何?」

  李崇潤如夢初醒,皺眉看他,「謝將軍,在你們的心裡,我就這麼信不過嗎?」

  他乖張過,陰狠過。

  可若非纓徽三番五次拋棄他,總是在重要抉擇時捨棄他。

  他又何至於此?

  難道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錯嗎?

  謝世淵不料他這樣說,倒是無措。

  斟酌半晌,才道:「不是信不過,只是……人之將死,總是期望將最好的留給至親。」

  他微微垂首,眼眶不自覺紅了,「謝氏已經沒有人了,就讓葡萄替我們,好好地活下去吧。」

  李崇潤說:「她會好好的。」

  四目相對,都是聰明人,已毋需明言。

  謝世淵走後,李崇潤坐在花廳里自斟自飲。

  驀地,看向隔扇,「徽徽,人都走了,你要愣在那裡到幾時?」

  纓徽這才拖著曳地裙紗,慢騰騰地從隔扇後走了出來。

  她曾經以為,一切都不一樣了。

  在分離的幾年裡,阿兄成了親,有了孩子。

  已與她漸行漸遠。

  可是剛才聽他要用誓死守護的兵符來換給她一個正妻之位。

  聽他留遺言一般懇求崇潤善待她。

  她恍然發覺,其實一切都沒有變過。

  謝家人一直都傾盡全力、別無所圖地愛她。

  哪怕彼此之間毫無血緣。

  這份愛,真是她此生擁有過的最好的東西。

  纓徽不語,只有清淚划過。

  李崇潤盯著她,問:「你是不是想過,要替謝世淵去檀州報仇?」

  纓徽深吸了口氣,緘然不語。

  李崇潤從圈椅起身,慢慢走到她跟前,氣憤中含著幽怨:「韋纓徽,你是我的妻,是蓮花的母親!」

  纓徽倏然抬頭,雙目通紅:「可是我從哪裡來?未見得我生下來就是誰的女人,誰的母親!」

  這副戾氣畢現、蠻不講理的模樣,倒像回到了從前。

  李崇潤一怔,情不自禁想要撫摸她的臉。

  挾掉她臉頰上肆意流淌的淚水。

  被纓徽偏頭躲開了。

  她穿著紅綾襦裙,纖薄的身體微微顫抖,竭力平復急促的呼吸。

  她輕聲說:「我知道的,我是蓮花的母親,要對她負責。我的心很亂,七郎,對不起。」

  不是真覺得對不起他,只是沒有力氣與他爭吵。

  李崇潤當然知道。

  他讀懂了她臉上的疲倦,閉了閉眼。

  在自己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快步離開。

  當然,要加重守衛,特別是貼身的侍婢,換上幾個軍中的探子。

  日夜看管住纓徽,絕不讓她做那等離譜的事。

  等纓徽察覺到李崇潤對自己的監視時,已經是五日之後的事了。

  檀侯派出的宣撫使孟天郊要回檀州。

  李崇潤在瀛台設宴踐行,文武朝官作陪。

  酒過三旬,孟天郊趁著酒勁,笑著指了指自己身邊的郎君,「蘇參軍擅劍,我見都督身邊的中郎將很是不俗,不如讓他們兩個比試比試。」

  他所說的中郎將就是裴九思。

  而他身邊的郎君,是前幾日檀侯派來的錄事參軍蘇紜卿。

  三州戰亂不休,匪寇不絕。

  檀侯擔心孟天郊出意外,特意派了蘇紜卿帶兵來接應。

  而這位蘇參軍,在檀州司糾舉六曹。

  雖為降將,但儀表赫赫,文采斐然,又善逢迎。

  是檀侯魏銘跟前的紅人。

  纓徽躲在瀛台里的一座瑤樓里。

  以穹柱遮擋身體,看著這場熱鬧的宴席。

  如今看似平靜的局面下早已成了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她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只是想來看看。

  那個妖魔般惡毒的檀侯,身邊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也許這些人,日後就是阿兄和她需要對付的。<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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