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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娘子拉著白蕊聲淚俱下地說了半天:「我雖是妾室,不敢生受娘子一句阿娘,可她到底是我肚子裡生出來的。都說幽州都督權勢滔天,可這廂房實在簡陋了些,連那破落戶的靜安侯府都不如。再者,我們來了一日,連都督的面都沒見上,世上哪有女婿躲著岳母的道理,難不成要我尋著去拜見她嗎?」

  白蕊聽完,總算明白。

  為什麼這麼多年,辛娘子明明頗得侯爺恩寵,卻仍舊在侯府里不招人待見。

  表面柔弱無依。

  說著最軟的話,做著最胡攪蠻纏的事。

  女兒即將臨盆,幽州戰事不絕。

  不說到女兒身邊噓寒問暖,盡想著擺她的排場出她的風頭。

  難不成以為離開侯府,能到這裡接著作威作福了?

  白蕊面上的笑容天衣無縫:「辛娘子言重了。說句實話,幽州本就是邊防之地,再顯赫的府邸,同那錦繡千里的西京也是沒法兒比的。我家娘子盡心盡力為辛娘子和七姑娘挑選了廂房,若娘子住著實在不適。不如奴稟告侯爺,早日接您回京便是。」

  辛娘子當即面露不虞:「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只說了句廂房簡陋,你就要攆我走不成?」

  她此番前來身負重任。

  京兆韋氏榮光早就不復往昔,到了韋春知這一輩,既不會做人也不會做官。

  儼然西京已無容身之地。

  韋春知這個人最是謹慎,也最是貪生怕死。

  先前埋在幽州都督府里的暗樁玉靜被高兆容拔了。

  他失去了唯一的消息來源,不敢貿然前來,便派了辛氏來打個前站。

  纓徽有心將他阿耶騙來,既不能對阿娘太苛刻,也不能太熱情周到。

  她從前在阿娘手裡受盡了委屈,阿耶一清二楚。

  況她又素來是乖張不羈的性子,若一下子對阿娘太好,反倒惹他疑竇。

  將度拿捏好,才能釣上大魚。

  有了大魚,她的阿兄才能暫時安全。

  但辛氏淺薄,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層,更看不清局面。

  如今寄人籬下的是她,需要像從前纓徽那般委屈求全的也是她。

  白蕊絲毫不懼,笑吟吟回:「您說這話可真是折煞奴了,分明是您自己住不慣。難不成奴有本事給您在這裡平地起一座侯府不成。」

  「你!」辛娘子氣得臉色漲紅,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韋宜雪將辛娘子護到身後,怒氣沖沖道:「我們同你一個侍女說不著,你叫我六姐出來說話。」

  白蕊細聲細氣道:「娘子養胎,不便處理這些瑣事。」

  「瑣事?娘和妹妹都叫下人騎到頭頂上了,你還管這叫瑣事!我不管,我今日定要見到我六姐。我要問問她,侯府錦衣玉食養了她一場,究竟哪裡對不起她,竟要她這麼折損我們!」

  她作勢要出去。

  白蕊早有準備,一抬袖,十幾個護衛烏壓壓沖了進來。

  經昨夜一事,高兆容實在心悸。

  生怕崇潤的孩子在她手裡有什麼差池,連夜調了更得力的護衛來守院子。

  辛娘子和韋宜雪哪見過這等陣勢,嚇得花容失色,連連後退。

  「這……這就是都督府的待客之道?」韋宜雪顫巍巍地問。

  白蕊攏著棉袍袖子,笑了笑:「幽州不比西京,遵從儒禮,人野得很,大體就是這樣待客了。不過話說回來,主家有主家的禮節,客人有客人的本分,都得相互體諒。」

  說話,她懶得糾纏。

  朝她們鞠過禮,轉身走了。

  兩人不過是窩裡橫的繡花枕頭,被這麼一嚇唬,很是消停了幾日。

  纓徽以為自己不在乎了,可細想下去,還是不免悵惘失落。

  她難過的時候,就想見阿兄。

  想要他關懷自己。

  想看他隱忍卻又為自己擔憂的神色。

  想看他給自己撥弄炭盆,準備自己最喜歡的茶,最愛的糕餅。

  並且知道,他對自己並無所圖。

  長路漫漫迂迴,她不過就是想尋這樣一個人,去填補空洞陰濕的童年。

  終於被她尋到了,卻無法擁有。

  自從傳來李崇潤遇刺的消息,他就沒有回過府。

  纓徽不是沒有懷疑過,他也許受了些傷,只是對外封鎖消息。

  多次詢問過高兆容,她都說無礙,纓徽便也不再放在心上。

  肚子裡的孩子越來越頑皮,纓徽擔心不定哪一日就要臨盆。

  她實在等不下去,讓套了馬車,去左營路軍營探望謝世淵。

  這一回沒有提前遞信,纓徽是悄悄去的。

  車輿停在軍營外的大桑樹下。

  纓徽撩起繡幃,遠遠看見謝世淵一襲淡青勁裝,正與裴九思一起訓練士兵。

  他陪著操練,體格比之前健壯了許多。

  只是堅持不了太久,隔兩刻就得停下歇一歇。

  裴九思拿來一張輿圖,兩人聚在一起在上面勾勾畫畫。

  謝世淵本就是聞名三州的少年將軍。

  守衛定州,驅除外敵,殲滅流寇,戰績煌煌。

  裴九思也是行伍出身,對他的才華和人格都十分敬佩。

  簡直引為上賓了。

  纓徽見他們忙碌,突然不想下馬車了。

  她想躲在暗處,窺視阿兄的真實生活。

  這樣不對,甚至有些病態,可是她管不住自己。

  未時一刻,士兵們開始用膳食。

  纓徽遠遠看見,阿兄謝絕了裴九思的邀請,獨自去了後山。

  他腳步虛浮,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不然憑他的機敏,不會沒有發現身後有人跟蹤。

  謝世淵在後山的一棵槐樹下停住。

  深冬蕭索,槐樹的枝椏光禿禿的,在寒風中搖曳。

  仔細看看,才發現樹前立著一塊粗糙的墓碑。

  謝世淵將揣在懷裡的酒和糕餅擺了出來。

  「阿耶阿娘,燕燕,娘子,小玖兒,我來看你們了。今日是祭日,原諒我還沒能為你們報仇。但是我向你們保證,最遲明年四月,我定會殺魏銘雪恨。」

  他坐在墓碑前,眺望遠方,兀自出了會兒神,然後彎腰清理碑前的雜草。

  狂風中夾雜雪粒,打在他單薄的衣衫上,他渾然未覺。

  寒風凜冽的後山,獨他與影兒相對。

  纓徽一直跟著他,直到他待夠了,安然下山。

  親眼看著謝世淵回了軍營,她突然覺得憋悶,想下馬車走幾步路。

  冬風在耳邊嗚咽,她裹緊鶴氅。

  隱約覺得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回過頭去。

  見李崇潤一襲玄衣,站在她身後。

  她茫然:「七郎,你何時來的?」

  李崇潤凝睇著她,嘴角輕扯了扯:「很久很久。從你跟蹤謝世淵開始,我就已經在你身後了。」

  第29章

  凜冬蕭索,有孤雁棲在空蕩的檐頂哀鳴。

  咕嘎咕嘎,訴不盡的惆悵。

  纓徽低頭看著地上一雙人影,輕聲說:「是嗎?」

  剛才還在心裡想阿兄失魂落魄的,連身後有尾巴都沒發現。

  沒想到自己亦是如此。

  魂兒早就跟著後山那星星點點的祭奠香燭煙靄不知飄向何處了。

  李崇潤大約是在寒風中太久。

  頭有些犯暈,說不出太多惡言。

  他見纓徽一副落寞模樣。

  鼻尖一點嫣紅。

  有幾綹髮絲從髻上花冠里落了出來。

  曾經,他就想過,若有一日得享高位,必將她嬌養起來。

  錦衣玉食,萬千呵護。

  再不讓她受一點凡塵的苦楚。

  可是,怎麼兜兜轉轉,就到了如今。

  她不過一個孱弱的女子,只要有倚仗就能好好活下去。

  為什麼每天那麼多心事。

  那麼多消磨不盡的哀愁。

  李崇潤伸手觸向她的臉。

  她在愣怔中駭了一跳,本能想要躲避。

  但回過神來後,還是乖乖把臉放在了他的掌心間。

  經年習武握劍,指腹上長出薄薄的繭。

  划過細嫩的肌膚,帶起戰慄。

  李崇潤問:「我幾日沒有回府,你害怕了罷。」

  纓徽搖頭:「姨母說你沒有事,都督府也沒有事。」

  李崇潤又問:「就沒想著來看看我嗎?」

  纓徽抿了抿唇,不做聲了。

  她想過來看。

  只是這種微妙情景,難免有刺探的嫌疑,實在遺患無窮。

  倏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她和崇潤之間需得小心翼翼維持平衡。

  可以哄一哄,可以騙一騙。那樣不是更殘忍。

  纓徽和阿兄接觸太多,也生出了對世人的憐憫。

  狂風驟然襲來,裹挾著砂礫。

  纓徽皺眉偏頭躲避,李崇潤抬起袖氅,為她擋住風沙。

  風吹得他們的衣袂翩飛而起。

  像一雙蝶的羽翼,忽閃著交纏。<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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