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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人說得理所當然,彷佛被算計,被謀害是什麼稀鬆平常的事。

  洛予念深吸一口氣,捏了捏鼻樑。他萬萬沒想到,春曇這兩年多來竟身處如此水深火熱。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他走。死裡逃生,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跳進另一個火坑。

  「你不能再回去了。」他想了想,站起身,示意春曇跟他走,「若真被他們發現你根本召喚不了懸息,那後果不堪設想。你現在立刻回芊眠谷,把這……」

  身後卻沒有腳步聲跟上,洛予念回過頭,發現那人動也沒動。

  第92章 他喜歡的人

  洛予念不得不走回去:「怎麼了?」

  「我回芊眠谷做什麼?」春曇問。

  「把這裡的一切都告訴傅真人,她自會與各大派掌門商議該如何行動。如你所說,沒有懸息,沒有月孛也沒有蠱星,大巫失去威望,蚺教內部早已開始分崩離析,這時機再好不……」

  「阿念。」春曇忽而打斷他,「仙門此來南夷,為的是什麼?」

  洛予念一愣,不懂他因何明知故問:「自然是清剿蚺教。」

  「我知道,這不難。可之後呢?」

  「……之後?」眼前的事都沒解決,洛予念自然還沒想過之後,只能想當然地回答,「之後,這裡便能恢復平靜,所有人都是自由身,不會再有人引起爭端……」說著說著,他自己都有些不確定了。

  他不禁回憶起黛初留下的那些文本記錄,其實仔細想一想,南夷大多數時候是沒有蠱星的,蚺教的興盛通常只是一時,很快便會隨著蠱星的死亡而回歸沉寂。尤其是,窮山惡水裡,南夷人大多只能活到四十歲上下,許多人窮盡一生根本就沒有見過什麼蚺教,練蠱也只是為了防身,與人爭搶那一口可憐兮兮的食物和水源……

  春曇耐心等來他的沉默後,淡淡一笑:「被他們帶來的時候,我想的其實與你差不多。」他頓了頓,「可是現在,當你看到在這裡生活的人之後,還是這樣想嗎?」

  「我……」洛予念結舌,不只是他,好像根本沒有人思考過這之後的問題。

  春曇默默看著他,眼神里那意料之中的無奈有些刺痛他,彷佛在對他說,仙門的悲憫也好,正義也好,永遠那麼高高在上。他們嘴上說著拯救,可沒人真的想過這裡的人究竟該如何脫離苦海,只理所當然地想要用武力解決眼前的問題。

  除了黛初和洛熙川。

  除了春曇。

  燒完草木灰之後,「蠱星」手柄手教孩子們如何施肥,如何播種,沒有紙筆,他便隨手摺了一段樹枝在土地上劃,將春耕的每一步都畫得簡單易懂,即使不認字的孩童也能記住。

  「阿念,只要南夷還是這樣貧瘠,這裡的人還是這樣矇昧無知,與世隔絕,他們就永遠都只能寄希望於被拯救,任何心懷惡念的人都可以利用這一點,捏造出一個希望,煽動他們,欺騙他們,還會被他們奉為神明。」春曇走向高處,俯瞰著沒有盡頭的,如層層牢籠罩在這片土地上的山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孤零零的背影顯出幾分疲憊。

  溫熱的夜風拂過他,帶來一陣清爽的又熟悉的香氣,洛予念恍惚覺得,他還是當初自己在鶴居山遇到的那個他,沒有自己,只會為別人而活。

  「所以,你就想憑一己之力,教化蠻夷?」他走上前,站到那人身邊。

  「這是我阿娘和爹爹的畢生所願,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我又怎能逃避?」春曇轉過身,「何況,你們動手之時,那些平民定會被拿來做擋箭牌,但如果我在,他們會看著我,跟著我,不會隨意被大巫擺布,成為你們的阻礙。」

  不得不說,春曇雖膽大妄為,但心細機敏,且能說會道。

  前半句提父母遺願,後半句說數萬人的性命攸關,於情於理,洛予念都沒法反駁他,只得甘心情願被他牽著鼻子走。

  「所以,你想怎麼做?」他問。

  那人眨了眨眼:「你……聽我的?」

  「嗯。」洛予念笑了,「畢竟,這裡蠱星最大。」

  春曇忽而呆住,半晌沒眨眼,而後低下頭:「你們原本的計畫是什麼?」

  「還沒有具體的計畫,大抵就是摧毀依克山的血陣。說到底,關於南夷我們都是紙上談兵罷了,所以才要我跟方師姐來摸摸底。」洛予念如實相告。

  春曇有意無意瞄了他手背一眼,洛予念低頭看,沒發現不妥,倒是注意到草叢抖了抖。

  他謹慎地退了一步,手往腰間摸,卻被春曇按住了腕:「是浮生。」

  碧藍的小蟒探出頭,它不張嘴的時候,面相有些呆。

  它試探著靠近,見洛予念不躲,便大喇喇拿他當樹幹,繞上他的腳踝慢慢向上攀爬。如今它的份量可不比小時候,手腕粗的蟒身,輕而易舉就在皮膚上留下勒痕。

  春曇一個彈指,靈力便準確打在它腦門上,浮生一激靈,噗通掉落在地,灰溜溜躲進陰影里,盤成一團不動了。

  「你給它取名……叫浮生?」洛予念問。

  春曇沒抬頭,也沒答,轉而言他:「依克山你已經去過,懸息血陣找到了,蚺教的底細如今你也摸清了,你和方平意還是儘快離開這裡,免得暴露。仙門那邊若是定了接下來怎麼做,阿杞身上有我的一葉蜩,知會我一聲便是。」

  洛予念一驚:「阿杞?他是你的人?是你讓他去中原?」

  「是。大巫自覺命不久矣,其實有些心急,尤其是蠱星與月孛都已到手,我又跟滄沄打過交道,還全身而退,他便覺得時機成熟,躍躍欲試了。早前勞羅探聽到,納普手下已經有人潛入中原,養了不少蠱,我便叫阿杞過去,引起仙門的注意。原本只想讓他們能及時發現,趕在出亂子之前銷毀那些蠱蟲,誰知你們竟直接來了……也好,」他精疲力盡地嘆了口氣,「免得夜長夢多。」

  洛予念被他嘆得胸口一悶,可這事偏偏沒人能代勞,他可是蠱星:「嗯。夜長夢多,我們會儘快動手。」

  *

  該交代的,春曇三言兩語便交代完了。

  縱心裡萬般不舍,可時間不多,他還要回去通知勞羅來處理屍體。

  「我該走了,免得阿芒那小子醒過來發覺我不在。」春曇沖他擺擺手。

  洛予念點頭的同時走到他面前,從頸上摘下貼身佩戴的執明境,轉而掛到他的身上,一手扯開他的領口,將纖薄小巧的鏡子藏了進去。

  執明境背面還染著那人的體溫,春曇微微一愣,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你在明,我在暗。小心行事,若情況有變,及時讓勞羅通知我。」

  「等等!」春曇一把抓住他,「勞羅怎麼通知你?你,不回芊眠谷?」

  「不回。我怎麼可能留你自己在這裡。」洛予念的語氣理所當然,見他皺眉,反而笑了,「你不是說過,不要總一個人沖在前面嗎。沈佑和封懷昉就在附近,滄沄、玉沙、碧梧,還有你妹妹,都在芊眠谷,隨時等待接應我們。別磨蹭了,走吧。」

  「……」春曇捂著胸口,默默跟在他身後,依舊有些回不過神,設麼叫「我怎麼可能留你自己在這裡」?

  直到接近村落,要分道之時,他才警醒過來,趕忙掀起衣袖往自己上臂吮咬。

  洛予念驀地就伸過一隻手來,拇指和中指猛地捏在他左右兩顆酒窩的位置,迫使他張開嘴,用力掰過他的頭,皺眉往他咬痕處摸,發覺沒傷到,才鬆開手,詫異地看著他:「你做什麼?」

  他揉了揉被捏痛的臉頰,莫名其妙:「我跟他睡了兩個晚上,身上一直乾乾淨淨未免太可疑了。」

  洛予念面色有些古怪,垂眼躊躇了片刻,繼而輕聲道:「……知道了。」

  不等春曇有所反應,那人忽而伸手,重新掰過他的臉壓向一側,冷不丁欺身過來。

  猝不及防,他露出的側頸上落下一個吻。

  春曇登時就僵住了,心臟重重一跳,幾乎是撞在了胸口上。

  頸邊的吻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皮膚被柔軟的唇淺淺吮起,他渾身的血液彷佛都在朝那裡奔涌,對方濕潤而黏膩的舌尖克制地向後躲閃,可不免還是與他相觸,繼而相抵,他手心一陣劇烈地發癢、發抖,下意識就攥住了對方的衣襟。

  洛予念氣息一晃,似乎微微偏了偏頭,換氣時,潮熱的呼吸與口中細微的水聲清晰拂過耳畔,剎那間,化作一陣尖銳的耳鳴,貫穿他的思緒,他腦袋裡瞬間變成一片漫無邊際的空白。

  熟悉的香氣里,春曇胸悶氣短,眼前一陣陣眩暈。明明早習慣了南夷的悶熱,可他卻依舊透不過氣,像在被熱湯泉熏蒸,渾身都冒出一層汗。

  「……阿……念……」他張大眼睛,看到頭頂樹木新發的枝稍在極為緩慢地擺動著。

  一瞬間,像有一輩子那麼長。

  「好了。」洛予念平復了喘息,伸手輕輕擦拭他被親吻過的地方,「這地方自己吻不到,不會有人懷疑你的。」說完,還輕輕一推他,「走吧。記得讓勞羅儘快去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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