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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點點頭,足下一點,步履如飛,輕盈地攀上不遠處的山丘。一路上,他踏著草木,躍上枝頭,刻意晃動著手腕,腰身,清越的響鈴驚飛鳥群,繼而是走獸。

  孩子們沒有追過去,而是乖乖等在原地,仰著頭,遙遙為他吶喊助威,孩童的嗓音清亮,尚未甦醒的人被附近此起彼伏的笑鬧聲喚醒,睜開眼,推開窗,看到的第一幕,便是小丘上手捧火種的蠱星。

  晨風撩動著他的長髮,他浮在半空,微微探頭往掌心輕輕一吹,火種便隨風灑落,瞬間引燃了他腳下山林。

  對世世代代長在深山裡的人來說,與獸同樣,天然便對火有敬畏。山中一旦起火便如同天災降臨,家園毀滅只在一瞬,兩條腿再靈便也不比火舌蔓延,不慎燒死在野火間的人不計其數。

  有晨風相助,不多時,整座山丘便熊熊燃燒起來,周遭空氣炙灼,地面滾燙,皮膚,呼吸都承受不住烈火的熱度,人們不得不撤往湖邊躲避,然而蠱星卻好像渾然不覺,他一身紅衣幾乎與張牙舞爪的火焰融為一體,雪白的皮膚卻不曾沾染上一點菸塵。

  春曇雙目微闔,雙掌攤開,火光在他周身的銀飾上閃耀著,彷佛真有九天神仙降臨到那具身體中,他覆手往山丘的邊緣一指,那裡便好像豎起一道看不見的牆,阻攔住火勢的擴張肆虐,連一顆火星子都跑不出神的掌控。

  老人們雙手合十,五體投地,口中喃喃,眼含熱淚,叩拜神跡。

  孩子們興奮地蹦跳,叫嚷:「草木灰!草木灰!」

  方平意手裡的酒碗猝然墜地,接了一早的露水前功盡棄,盡數潑灑在她腳邊。

  草木灰,草木灰,嘹喨的中原話迴響在山間腹地。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些手舞足蹈的孩子,衝到人群中,扶起一位跪拜的阿婆,向她求證,什麼是「草木灰」?

  阿婆笑笑,指著火焰中焦黑的樹幹,化成飛灰的樹葉與藤蔓,耐心地教她,那些燃燒過後的灰燼,便是草木灰,是蠱星讓大地豐產的魔法。

  阿婆牽著她的手,帶她走向河邊,眺望河對岸那片寬廣的土地,告訴她:「灑下草木灰,我們就都有吃的了!」

  方平意怔怔看著她,感受著蘊含著靈力的微風,半晌不能言語。

  南夷多數部族,歷來過得都是居無定所的日子,他們打獵,採集,勉強果腹。只有小部分湖邊土生土長的人具備最基礎的耕作能力。二十多年前,蚺教在黛初的出現後復興,一路征伐,將大部分南夷人集中至此,可按部就班的耕種顯然養不活這麼多人,他們依舊擺脫不了忍飢挨餓的窘境,漸漸分出三六九等,被迫入教換糧……可現在,好像不同了,這個蠱星好像真的如他們所說:「她來了,這片土地就活了。」

  方平意默默往回走,外頭這麼大的動靜,那人居然動也沒動,樹藤掩映下,洛予念仰著頭,久久沒有眨眼,目光里儘是溫柔。

  打昨日深夜回來,他便沒開過口,方平意也沒有主動詢問,但眼下,她等不了了,她迫切想知道真相。

  於是,她一揮手,以靈力隔絕了這一方簡陋樹屋。

  「她在用靈力控制山火蔓延。」

  洛予念一愣,沒有收回目光,只點點頭。

  「方才那些孩子,說的是中原話,你聽到了麼?」她問。

  「聽到了。」洛予念開了口,溫聲重複道,「草木灰。」

  他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上翹,慣常冷靜的語氣里竟帶著笑意,這幾乎坐實了方平意的猜想。

  「春曇。」她單刀直入。

  那人聽到這兩個字,驀地回過神,臉上笑容淡去,扭過頭看著她,一向鎮定的雙眼中出現了微小的波瀾。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方平意靜靜看著他,許久才等來一句長長的嘆息:「你怎麼知道……」

  *

  洛予念本能想要否認,可他不會說謊。

  何況,紙包不住火,他們早晚要知道。

  方平意緩緩睜大雙眼,震驚地看了他片刻:「真的是他!我方才多看了他一會兒,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那雙眼睛。」

  的確,縮骨也好,靈力輔助改變骨相身形也好,眼睛是很難改變的。可僅憑一雙眼,她又如何會聯想到春曇身上去?他們之間有那麼熟悉麼?

  「只是這樣?」

  方平意無奈一笑,搖搖頭:「洛師弟,你知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有多不一樣?」

  洛予念愣了愣,有些茫然。

  方平意坐在他面前,抱著膝,微微一歪頭,眼光閃動,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懷春的神色:「連我看了,都有點想尋個道侶作伴呢……」

  道侶。

  曾幾何時他真的以為,是他自年幼便孤苦伶仃,老天實在看不過眼,將他命定之人送到他身邊。後來真相大白,他又以為,是他自己會錯了天道之意,其實春曇的出現,是讓他能了卻此生遺憾,報兒時的救命之恩。

  可昨夜,他看到春曇背後的刺青,聽到他那句「是你不要我」之後,心緒又亂成一團。

  「所以,你昨夜是去見他?他膽子可太大了,潛入蚺教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聲不響擅作主張,都不與你商量!」

  洛予念苦笑:「他,似乎誤會我……不想見他。」

  「哈?」方平意詫異地眨了眨眼,忽而噗嗤一聲笑了,「你們該不會吵架了吧?」她支著下巴,好奇道,「所以,你什麼都沒問到?」

  他搖搖頭:「可能是我說錯話,且昨夜他不大清醒。」

  「喝醉了?不該啊,他如此天資,獨自修煉也能這樣快就入蓬萊,幾壇酒不會把他怎樣吧?」

  「不是酒,是藥。他應當是被什麼人下了藥。」提及此事,洛予念才想起今日的確有話要交代方平意,方才被外頭這麼一鬧,險些忘記,「我在想,蠱星得民心,應當是蚺教求之不得的事才對,為何會有人對他下藥?」

  「……這是不是說明,他們教內興許並不太平。又或者,他並不得蚺教信任?」方平意略一沉吟,「方才,有個阿婆告訴我,晚些時候,大家會一起去附近新開的田地里種芋頭,我可以混進去,打探一下他們的口風。不過,蚺教內的事,他們這些百姓也未必清楚。」她頓了頓,「最好能直接去問問他本人,免得消息有誤。」

  洛予念不假思索點了點頭,反正,他本就有一肚子問題要問,只不過,不知春曇還願不願見他。

  他略一思忖,今夜,蠱星大抵還是要喝酒,他須得有備無患,「方師姐,你身上有沒有催情藥的解藥?」

  「催,催……」他問的太過直接,方平意半天沒反應過來,大概,她也是萬萬沒想到,潛入南夷還有這種需要:「……沒有,但,藥材不難找,現配也來得及,反正凡人的手段左不過那幾招。」

  「勞煩師姐,需要什麼,我這就去采。」

  勞羅說,春曇是每日子時開始修煉,洛予念便提前半個時辰趕往昨夜那山谷,不想,對方比他更早。

  發光的蝴蝶死傷大半,餘下的已不足將人掩埋,春曇坐在一棵枯木的枝杈里,好整以暇地望著他,幽光圍繞他翩翩飛舞,映在眼中,好似星河蕩漾。

  洛予念行至樹下,仰頭望他。

  「今日,不動手教訓我了?」春曇一揚手,一隻蝴蝶徑直飛到洛予念面前,盤旋片刻,落到了他粗陋的麻布藥包上。

  他嘆了口氣,問:「是你的蠱?」

  「算是。」那人爽快承認。

  洛予念心頭一緊,皺眉:「血蠱術極傷身……」

  「養蠱不一定要用血的,小師叔。」春曇笑了笑,縱身跳下,落在他面前,靜靜看著他。

  洛予念被他看得一陣心悸,腦袋裡更亂了,一瞬間竟忘了自己要問什麼。

  春曇等了一會兒,見他遲遲不開口,主動開口道:「蚺教的事,我如今可說是瞭若指掌。仙君們想知道什麼便問吧,我知無不言。」

  一句仙君,洛予念回過神,他想了想,挑了個最迫切的問他:

  「你背上,為什麼刺了豆蔻花?」

  第91章 你不能再回去了

  春曇被他一句話問懵了:「嗯?」

  昨夜醉酒失態,他不免懊悔,故今日來前做足了準備,打了一肚子腹稿,想讓自己這幾年顯得體面些,不想第一個問題便是預料之外的。

  「我問,你的刺青為何是豆蔻花?」洛予念不會轉彎抹角,當年如此,現在也一樣。

  初來南夷的幾個月,他被大巫軟禁在女媧神殿。

  大巫問他來處,問他過往,問他仙門、滄沄種種,他南夷話不夠流利,語速本就慢,說著說著,發覺對方臉上縱橫的溝壑越來越深,越來越扭曲。

  「我問的是滄沄,不是那個什麼阿念。」

  春曇愣了愣,他並不在意滄沄,傳說中的仙門泰斗,在他腦袋裡不過寥寥幾句便能概括。

  大巫年歲已過八旬,是南夷前無古人的長壽,他坐得顫顫巍巍,須得徒兒在一旁扶著他,他無奈搖頭,叫人拿來紙筆,讓春曇慢慢想,與滄沄,與中原仙門相關的,想起什麼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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