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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看,是石隙中遍布不知名的藤蔓,細藤綴滿花朵,溶溶月色里,層疊的花瓣幽光明滅,好似流螢聚攏成一團一團光雲,谷底最大的一團竟有半人高。

  奇怪的是,谷中明明無風,那些花朵竟一直在簌簌抖動。

  洛予念想起臨行時方平意的叮囑,在南夷,越是美麗的東西就越危險,它們大多有劇毒,決不能輕易觸碰。

  於是,他默默在指尖凝起一道靈力,收攏聲息,緩緩落地。

  不想足尖才觸地面,黑暗的樹叢中忽而飛起一物,黑影轉瞬撲面,洛予念側身一閃,一人一蟒擦身而過,洛予念一驚,難怪靈力如此不穩定,原來他一路感知到的,竟是一條蟒?

  落地的剎,它那迅速盤起丈余長的身軀,直立起小臂一般粗的長頸,「嘶嘶」吐息。

  皎皎月光落在那一身炸起的鱗片上,折射出罕見的翠藍色,那藍像最澄澈的湖水,均勻綴著點點銀斑,隨它遊動反光。

  洛予念一愣,眼前無疑是一條成年的綠松卿。

  只一個晃神, 凶光畢露的青金色豎瞳便近在咫尺,洛予念怕傷到它,足尖一點迅速向後掠去,可還是遲了一步。

  他無法,只得催動執明境,咚得一聲,綠松卿狠狠撞上八卦陣,整條蟒彈飛出去。

  洛予念背後幾乎同時激起一陣異響,似山風過境,他迅速回身,嚴陣以待,卻不想……那些會發光的花,竟不是花。

  群蝶振翅,銀色磷粉如晶亮雪塵漫天灑下。

  蝴蝶擬態的花叢露出本來的面目,赫然一條人影坐在山壁前,往一側垂著頭,睡得無知無覺。

  洛予念愣在原地。

  執明境緩緩熄滅,藍翅蝴蝶又紛紛落回原處,將「少女」的身影重新掩埋,變回一柯會發光的灌木。

  洛予念登時頭皮一麻,昆蟲怎會主動親近人類,這些分明是蠱!

  他三步並兩步衝上去,拂袖一道靈風將那些詭物揮開,蜜酒的香氣撲面,他單膝跪地,一把抓住那醉鬼的衣襟。

  春曇面色潮紅,眼皮都抬不起,竟猝不及防伸出手來,撫上他一側脖頸,噗呲一聲,他聽到皮肉被刺破的輕響。

  忠心護主的靈寵沒能及時停住,狠狠將主人的虎口咬了個對穿。

  「嘶……」春曇倒抽一口涼氣,嘴裡嘆出一句毫無殺傷力的,「浮生。」

  金瞳從凶神惡煞變得人畜無害只消一剎那,漂亮的小蟒蛇狼狽地鬆開勾齒,乖乖遊走到主人身旁,尾巴捲起那掉落在一旁的銀流蘇遮面,自顧自玩弄起來,彷佛不想面對自己的過錯。

  春曇昏昏欲睡,手臂從他肩頭垂落,留下一條鮮紅的血痕。

  洛予念接住他的手翻過,本是想替他清理掌心傷口,卻驀地發現除了指尖的刀傷,他的手腕和小臂竟都分布著形狀相似的蛇牙咬痕,並排一對一對的血點,在潔淨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怎麼又是這樣傷痕累累……他為什麼,永遠都不懂珍惜自己!

  三年不動的肝火瞬間就竄到眉心,他緊咬住下唇,強壓翻湧的氣血,先以靈力強行替他止血。

  漫天的蝴蝶讀不懂仙君的惱怒,還前赴後繼落下來澆油,它們貪婪地伸出口器,貼住春曇裸露在外的小臂與小腿,採花蜜一樣,不知饜足地猛烈煽動翅膀。

  洛予念忍無可忍,周身爆發出一陣強烈的靈風,連醉酒的人都被驚動,不得不睜開眼。

  數不清的蝴蝶被席捲上半空,又輕飄飄落下,鋪成一地閃亮的蝶屍。

  洛予念咬牙切齒:「你在做什麼?」

  春曇呆呆眨眼,繼而一笑:「你不是看到了,做蠱星啊。」

  「你!」他怒不可遏,揚起手,恨不得立刻代替他爹娘打醒他。

  春曇不躲,也不怕,還微微側過臉給他。

  洛予念的巴掌擎在他面前半晌,終究還是握成拳,化成顫抖,消失在空氣里。

  春曇眼神朦朧地望著他笑,猝然向前一欺,軟綿綿靠近他懷裡,仰起頭,嘴唇擦著他耳垂輕聲道:「阿念。你這樣穿,很好看。」

  洛予念懵了懵,低下頭,那人軟綿綿往他懷裡滑,體溫極高,且心跳猛烈,不似醉酒,倒像被人動了什麼手腳……

  第88章 浮生

  春曇心知肚明,雖說這些蜜酒的確是他親手所釀,但只要經了別人的手,便不會幹淨。

  無非是媚藥或者迷藥,對他效果甚微,總之,眾目睽睽不至於是毒藥,他若死在這裡,沒人撿得到便宜。

  勞羅在一旁頻繁沖他使眼色,他只當看不到,一碗一碗喝下去,順帶分辨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他偶爾從人群的縫隙里瞥一眼洛予念,那人不聲不響坐在樹下,穿最樸素的衣衫,草鞋,頭髮也只簡簡單單在右耳下綁了個松松的長馬尾,垂在一側胸前,可仙君的氣度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在一幫灰頭土臉,愚昧無知的南夷平民中間,哪怕他為了合群,身上欲蓋彌彰地搓了些泥土,好似風塵僕僕。

  蓼藍花染的布料顏色並不均勻,淡藍麻布松松垮垮堆積在仙君的皮膚上,顯得人尤為素淨,反倒襯得手背那串豆蔻花格外奪目,他沒帶什麼累贅的飾品,唯一一隻鐲還是年輕姑娘才會帶的細銀鐲,一看便知是臨時從方平意胳膊那一串上勻過來的,故旁人並不會覺得奇怪,只當那是小夫妻間的情趣罷了。

  其實發現方平意那一瞬,春曇是欣慰的。

  總算,有個人與他共進退。尤其藥修在身邊,不僅能從旁輔助接應,關鍵時刻還能保他的命。

  可看到方平意的手指在他手背寫字的時候,春曇心裡還是驀地一墜,手不自覺攥緊,一不留神便是咔嚓一聲,酒碗被他捏出一道裂痕,面前倒酒的少年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手裡的酒罈傾翻,蜜酒潑出,濺到他的腳趾與腳踝邊的青色鈴鐺。他不自覺皺了皺眉,伸手去擦,一旁的長老沐謝抬起腿就是一腳,將少年踢到他座下,咧開豁牙的嘴獰笑道:「你自己求蠱星原諒。」

  喝多了,春曇揉了揉額心,垂下眼。

  他依稀記得,腳下這謹慎又膽小的男孩叫阿芒,正是眼前這位長老的小兒子,不過十五六歲。打兩年多前他來到蚺教沒多久,這個阿芒便被安排在對岸的女媧神殿做雜事,看似是多個人供蠱星呼來喚去,實則是監視他一舉一動,做父親的眼線,故而春曇對他說過的話,一隻手便能數出來。

  眾人鬨笑間,他伸手扶了少年一把,輕聲道:「再去幫我拿一隻酒碗。」

  阿芒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忙爬起身又去啟封了一壇新酒,倒了滿滿一大碗,恭恭敬敬捧來給他。

  春曇嗅了嗅,酒香里有一股不易察覺的草腥,他聲色未動,緩緩仰頸飲盡,眼角瞄到笑容愈發意味深長的沐謝,心下便有了猜測。

  反正虛與委蛇本就辛苦,他正愁沒法子脫身,便裝作不勝酒力,順水推舟被阿芒扶去茅屋的閣樓里,軟綿綿倒在鋪了厚乾草的床上。

  少年緊閉屋門,卻遲遲不敢下手,在床塌前來回踱步,許久才哆哆嗦嗦伸出手,半晌,卻抖得連蠱星衣衫的綁帶都解不開。

  春曇心下好笑,一個彈指放倒了他,足下一點,葉片似的悄然從窗子裡飄出,趁夜色遠去。

  沐謝並不知他實為男兒身,這迷藥是下給姑娘的,因而他的身體並沒有太明顯的反應,只覺得腦袋飄忽,四肢發軟,身體略感燥熱。

  不想入靜不過一盞茶,他身體大致恢復了,腦袋裡卻變本加厲,生出些幻覺,像小時候喝了阿娘熬的野菌湯一般。

  他眼前的世界漸漸扭曲、放大,他似乎變成了兒時的自己,騎著許久不見的呦呦漫山遍野地跑,春花幾丈高,螞蟻變得與小狗一般大,跑著跑著,小鹿猝不及防就立起一對前腳,將他猛得甩下後背,春曇磕到後腦,痛得人都麻了,半天沒能動彈,懵了片刻才抱怨道:「呦呦你幹嘛……」

  片刻後,他竟聽到面前小鹿開口說了人話:「你不是有新歡了嗎?」

  新歡?

  春曇愣了愣,躺在草叢裡扭過頭,不遠處,一條翠藍的蟒露出了獠牙。

  是浮生,是他十七歲生辰那人送他的寶貝,是他從盤在手掌里那麼大,仔仔細細呵護到今日的靈寵。

  故而,它恃寵而驕,不分青紅皂白便閃電般襲向呦呦潔白而修長的頸。

  不行,他猛得坐起身,眼前倏忽一黑,天旋地轉間,呦呦猝然跪地,鹿角掉落,雪白毛髮變作青絲。

  春曇用力眨了眨眼,鹿就成了人,變成他朝不敢思不敢暮想的他

  奇怪的是,洛予念並不像先前出現在夢中時那麼冷淡,反而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春曇看呆了。

  仙君從來吝嗇情緒,語氣平平的,表情也淡淡的,所以,不論是欣喜或是落淚,緊張或發怒,每一種強烈的情緒,都顯得異常珍貴。

  春曇痴迷地看他氣到發紅的眼,看他青筋浮起的顫抖的手臂,看他遲遲捨不得落下的巴掌,看他眼底那與怒火相矛盾的不忍與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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