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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杞被她一推,一屁股坐到地上,躲開了女人的一刀,而她自己,竟就那麼空門大開地抱了上去,連同嬰兒和年輕的母親,一併擁入懷裡。

  那刀尖便毫不留情地扎入她的後肩。

  興許是她的懷抱足夠溫柔,興許是力氣耗盡,女人終於安靜下來,方平意伸手在她口鼻前晃了晃,她臥刀的手便軟綿綿垂下去,方平意順勢接住她和她的孩子,癱坐到地上,那柄彎刀就那麼留在了她肩上。

  「好了。」藥修鬆一口氣,語氣很是緩和。

  洛予念等人這才敢動,紛紛圍過去。

  封懷昉一把按住她肩頭,果斷拔了刀,噗呲一聲,被濺了一臉血。

  她隨手一揩,一邊以靈力替方平意止血,一邊細細查看那刀刃:「應該沒淬毒。不過,保險起見,你還是服一顆解毒丹。」

  「嗯。」方平意草草應聲,注意力卻完全放在女人和那嬰兒的身上,封懷昉直接替她掏了顆藥,餵到她嘴巴里去,又抱過嬰兒,順勢交給一旁插不上手的洛予念,轉回頭,繼續替兢兢業業的她處理後肩的外傷。

  洛予念反應過來時,臂間已經多了個會動的小家夥。他擎著手臂一哆嗦,端著嬰兒大氣都不敢出,他還從未抱過這樣年幼的孩子,軟得好似沒骨頭,呼吸像蠕動。

  他求救似的看了沈佑一眼,對方抿著嘴,伸手來幫忙,卻與他一般僵硬,兩人比劃了半天,也沒能順利交接。

  終於,有人看不過去,輕而易舉將孩子接過去,圈在臂彎,熟稔地搖晃,拍打。

  洛予念與沈佑雙雙瞠目。

  「笨死了。」阿杞嫌棄道。

  「把孩子抱過來。」方平意忽而開口。

  阿杞立刻蹲到她身側,問:「怎麼樣?她中毒了?生病了?」

  她搖搖頭:「身子太虛,這孩子應該才出生沒幾日,她……還在下紅……」說著,她打開了嬰兒的棉布襁褓,眾人齊齊一怔,沈佑臉都白了,空氣迅速凝滯,半晌沒人說話

  ——那嬰兒的雙腿竟天生黏合在一起,到腳踝處才分開,就像一條魚尾。

  「……」阿杞皺起眉,口吻篤定,「她是逃出來的。」

  洛予念旋即想起,阿杞和家人也是為了躲避修習血蠱術而出逃,可這個女人才剛剛生產完,身體如此虛弱,而這樣天生變殘疾的孩子,入不入教又有什麼區別,能不能活下去都未定……

  「這,這不是才出生麼,就算要逃跑,是不是也太早了?至少,也要等養好身體再動身吧?路上她要是有個三場兩短,孩子也活不成啊……還擔心入教做什麼……」顯然,沈佑與他想到一起去了。

  「你說的,那是普通的小孩。」阿杞將目光從嬰兒那雙腿上移開,小心翼翼替他將襁褓包了回去,聲音放得極輕,「若是被長老們發現,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是個怪物,他立刻就會被抱走的。」

  眾人立刻便猜到後續,畢竟,中原災荒之年也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在貧瘠的南夷,這樣一個不足以成為勞力,更不能成為戰力的孩子,沒有活著的意義。

  「抱走……是……直接被抱去殺掉麼?」沈佑嘆了口氣。

  阿杞搖頭:「大巫說,生來就有病的孩子是神的詛咒。不過,女媧娘娘不會無緣無故讓他們出生的,他們有自己的使命。」

  「……什麼……使命……」

  阿杞不知是想起什麼,眼圈紅了,良久才開口:「大巫會親自送他們去彌瓦淵。那裡沉睡著許多我們的祖先,他們的血肉會成為聖獸懸息的一部分,永遠守護我們。」

  他聲音很輕,可落在眾人耳中,卻驚雷一般——這不就是活祭品麼?

  一瞬間,洛予念回憶起彌瓦淵那悽厲無比的鬼哭和異常陰邪的風,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他騰的一下子站起身,頓時醒悟,懸息之陣,之所以被黛初稱作「血陣」,正是因為它承載了無數活人的血肉與怨恨……

  女人並未昏睡太久,補氣血的藥入口不到一炷香便掙扎著醒過來,怕她受驚,洛予念、沈佑和封懷昉刻意與她保持距離,把守在洞口,只留方平意和阿杞坐在她身邊。

  發現孩子在阿杞懷中,女人果然沒有過度驚慌,只是警惕地將他搶了回去。

  方平意說了句南夷話,而後將竹蘿推到她面前,女人看著滿滿一籮筐的食物呆住了,口水幾乎是一瞬間涌到嘴角,不受控地,低落成一條銀線,可她卻久久不敢動,直到阿杞捧起一塊綠豆酥,在她眼前掰開來,自己吃給她看。

  酥皮渣掉了她一身,油香豆香撲鼻,女人雙唇顫了顫,用力咽著口水,她終於忍不住,一把抓過阿杞的手,將那半塊酥囫圇塞到嘴裡去。阿杞忙又給她遞別的,牛舌餅,杏仁酥,芝麻糖,桃脯,她不看,不問,一邊狼狽地咀嚼吞咽,一邊掉著眼淚,嘴裡嘟囔著什麼。

  方平意聞言別開了眼,起身走到洞口,輕聲道:「她在說,阿娘吃了飯,便有奶了……」

  夜深人靜,母子倆都得了救治,女人終於卸下防備。方平意問一句,她便答一句,眼睛始終不離睡熟的孩子。他被裹在襁褓中,看上去,與普通的嬰兒並無區別。又或者,在阿娘的眼裡,孩子就是孩子,只要活著,都一樣。

  女人名叫辛波,生下孩子的第二天,便從雅桑湖畔的村落出走。

  之所以一刻都不能再等,全因今年的新生祝禮即將到來,地點就在她在的村落。屆時,蠱星親臨,所有不滿周歲的孩子,都要一一接受蠱星祝福,這殘缺的孩子便避無可避了……

  「這是她第二胎……前頭那個,沒有鼻骨,口唇裂開,出生沒幾日,便被搶走,填進了彌瓦淵……」方平意不忍贅述,「這次,她便在事情傳出去之前,私自逃了出來。」她嘆了口氣,往洞裡瞄了一眼,「她方才還跟我說對不起,一開始,她以為我是蚺教派來抓她回去的人,才不得不傷我。」

  「我不是說過麼。」阿杞垂著頭,把玩著不知從哪裡摘來的桫欏葉,「逃跑被抓回去,她自己也會被丟進彌瓦淵的。」

  「……祝禮是吧,蠱星是吧……」沈佑聽得咬牙切齒,「我倒真想去會會她。」

  洛予念嘆了口氣,沒說話。

  沈佑是氣昏頭了,忘了蠱星不過是蚺教的工具,從召喚出懸息的那一刻,便開始忍受無窮盡的痛苦,她甚至活不到可以有孩子的年紀,便會毒發身亡,屍骨無存,連殘損的魂魄都無法入輪迴,永遠被鎖在那以屍山血海鑄就的古陣中……

  「沈佑。」洛予念將裝有暗河水的水囊和薑黃色藥粉,以及方平意身上那隻半死不活的蛛一併塞過去,「你和封師姐,還是要跑一趟芊眠谷。將這些都交給傅真人,順便告訴他,彌瓦淵的路徑與位置都已確認。別忘了讓她看一看你手上的傷。另外,這對母子也一起帶回去吧。」

  「你呢?」

  「我和方師姐,會想法子混入雪山腹地的村落。」他有意無意看了一眼阿杞,「我們需要知道,那裡有多少人是跟辛波、阿杞一樣想要離開,又有多少人,還在擁護他們那所謂『聖教』,到時動起手來,平民須得提前安頓。」

  沈佑一聽自己又要被甩下,登時不幹了:「我也一起去!」

  「生面孔兩張足矣。再多,便要引起懷疑了。若不是我不擅南夷話,其實連方師姐都不必冒這個險……」

  「不見得。」封懷昉忽而開口,「你們可以扮做夫妻,平兒說話,你裝啞巴,這樣比你一個人看上去更可信。」

  沈佑一愣,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最優選擇。

  「既然目的是踩點,那無論遇到什麼事,決不可出頭,否則前功盡棄。」封懷昉一路都沒做聲,到這會忽然反客為主,交代洛予念,「你和平兒只需考慮自身安全,我回去自會與傅真人商議下一步行動,若有決斷,也會設法與你們聯繫。」說著,她掏出一枚紫色勾玉交給方平意,「他它若發熱,便是我在附近。我們夜裡避開人碰頭。」

  「好。」

  *

  折雅雪山腹地,是南夷人的勝地,有乾淨的水源,和大片平坦的草場。

  雪山下的布桑湖呈長而狹窄的帶狀,自然將腹地分為分南北兩畔,寬廣的南岸,盡頭是神山折雅,女媧神殿就坐落在山腳,非蚺教徒不可接近,故而大部分南夷平民聚居南岸。

  雖說已融合多年,但人們還是自然而然以原先部族為基礎,分成大大小小几十個村落,小到百人,大到幾千不等,村長便是過去的族長。

  方平意的南夷話是跟一對逃去莞蒻嶺的岩恰族夫婦所學,那一族人口本就稀少,散落各地,也並未捲入當年蚺教一統南夷的爭鬥中去,故而她與洛予念兩人便自稱是一路逃難來的岩恰人,在小部族混合而成的村里落了腳,並未引起懷疑。

  據他們這幾日的觀察,只要不分走村民的食糧,根本沒人在意他們打哪裡來,到哪裡去。

  更出人意料的是,蚺教如此重壓,本以為新蠱星定不得民心,可事實居然正相反,雖不乏人私下對聖教怨聲載道,可蠱星卻另當別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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