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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曇看到他裸露的皮膚上刺青與傷痕遍布,畢竟他曾經是南夷最強的勇士……

  「公子,我先生個火給你烤一烤。」

  春曇用盡力氣,問他:「過了多久?」

  「……一日。」

  居然才一日,他以為有一輩子那麼長。

  石上又硬又冷,篝火緩緩燃起,烤的他一側皮膚開始恢復知覺,可隨之而來的,便是痛感。

  他明明離焰有二尺遠,卻覺得半邊身子像浸入熱油鍋里,火舌如刀山,向他毫不留情傾軋過來。

  他沒有力氣蜷起身子,只聲嘶力竭痛叫,卻又發不出一絲聲音

  ……燙……好燙……好痛啊……

  「公子!」阿虎看到他不自覺湧出的眼淚慌了神,忙將他挪遠。

  他費力地喘息著,意識又開始模糊。

  昏過去最好……昏過去就不痛了。

  恍惚中,他想,若是那人在就好了,靈力不會燙到他,也不會讓他這樣濕淋淋的躺在硬邦邦的石頭上。

  第50章 蠱星

  好痛。

  一次痛過一次。

  她倒在女媧聖壇的石階上,清晨的露水附在人身蛇尾的石像,女媧娘娘慈悲地俯瞰著他們。

  閉上眼前,她恍惚看到,石像的眼眶裡光華一閃。

  八年了,她與懸息無往不利,成功征服所有部族,一路輾轉到折雅雪山腳下。

  這裡有乾淨的水源與沃土,有飼養牛羊的草場。

  大巫說,他們要儘快培養更多的戰士,待到萬事俱備,就舉全族往北邊遷,穿越群山,去中原。

  那裡有廣袤百倍千倍的土地,他們不必再拼上性命爭奪什麼,不必日日在險山中查找一點可憐的食物,更不必總是用樹葉充飢。不會再有孩子餓死,每家每戶都會有自己的農田、果樹與牛羊,所有的水都是乾淨的,他們可以放心地在每一條河中嬉戲玩耍。

  那樣好的天地,明明是女媧娘娘開闢給所有人的,可那些中原人卻不許他們渡過赤沼,不給他們活路,要他們世世代代困死在無盡的爭鬥中。

  「你要了解他們,才能戰勝他們。」

  「好。」

  所以,她學著操控懸息,學會戰鬥,學中原話,牢記自己的敵人有著多麼強大的力量。

  中原修士,憑一人一劍,便能移山填海呼風喚雨,聖教無數先祖都死在他們的劍下,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但她不能害怕,她是蠱星,要帶著她的族人戰勝他們,找到新的希望之地,活下去。

  「黛初,黛初!醒醒!」

  她被耳邊焦急的聲音喚醒,疲憊地睜開眼,視線許久才恢復。她從柔韌的白氂牛皮毛上坐起身,看著面前那張驚慌失色的臉:「怎麼了?」

  大戰過後她會昏睡,南青跟在她身邊八年多,照顧她飲食起居,如姐如母,早該習慣她這幅樣子才對,難道是因為最近她越睡越久的緣故嗎?

  「我醒了,姐姐。我沒事了,也不疼了。」她騙她說。因為她摸到南青的手,冰得嚇人。

  「……黛初。」南青用力咽下口水,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們逃吧。」

  「嗯?」她笑了,抬手拍拍南青的腦袋,「不用逃了。我們已經到折雅雪山了,所有三十一個部族,都臣服於我們。我們不必再戰鬥,直到聖教準備好遷移去中原之前,你每晚都可以安心地睡覺。」

  這是她們夢寐以求的日子,可南青看上去卻無動於衷,她雙眼驀地湧上淚水,拚命搖頭:「可是你會死的……再繼續戰鬥,你會死的!」

  黛初愣了愣,輕輕一嗅,沒有酒氣。

  怪了,不喝酒怎麼也開始說胡話,定是她太累了:「別胡思亂想,別忘了,我還有懸息在呢!」

  「不行!你不能再召喚它了!懸息會害死你的!」南青聽到那個名字,渾身巨震。

  被懸息害死?怎麼可能,那可是她最親密的夥伴啊。

  它是她的手腳,是肚子裡的蛔蟲,是聽話的孩子,讓它撕咬它便撕咬,讓它掃尾它便將敵人掃得片甲不留,它是她所向披靡的利刃,也是替她擋住所有蠱蟲與刀兵的鎧甲,它不會害她的。

  身體裡的疲倦與疼痛依舊未消,她實在提不起多餘的力氣去安慰別人,敷衍道:「不會的姐姐,它只聽我的,不會害我。」

  「黛初!」像要喚醒她一般,南青捏住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晃得她一陣眩暈。

  肩頭的皮膚明明很光滑,沒有任何傷痕,卻掠過一種火灼般的痛,黛初倒抽一口涼氣。

  南青立馬放開手:「很疼嗎!你最近總是疼……沒錯,一定是懸息的緣故!」她不自覺搖著頭,「它那麼毒,連碰到它留在樹幹上的粘液,人都會生出滿身的疥瘡,痛苦至死,你跟它那麼親近,早晚會被它害死的!」

  見她目光茫然,南青湊近了些,手也輕輕覆上她的手背,低聲道:「黛初,聽我說。你四天都沒醒,所以我去找靈醫,問他該怎麼辦,可是……」她手心驀地冒出一層冷汗,連黛初的手都被攥得濕漉漉的,皮膚與她的黏在一起,「大巫也在,還有四個護法長老,他們都在。我本想離開,可卻聽到靈醫說你的名字,我實在擔心,就偷偷躲在外面聽……」

  她說著說著,忽然頓住。

  黛初驀有種不好的預感,彷佛被南青感染,她也開始冒冷汗,渾身都像結了冰一般,硬邦邦的。她甚至又感到腹部劇烈的絞痛,最近,這種痛常常在睡夢中出現。

  她掙開南青的手,故作鎮靜地玩弄著纏繞在發梢的銀色珠鏈,它們碰撞出動聽的聲響,在石室里迴蕩。

  「靈醫說,時間不多了,你快要死了……所以,他們要抓緊最後的機會……」南青的目光忽而變得絕望而憤恨,「我以為是我聽錯了,可他們一點都不吃驚!黛初!沒有人不信,也沒有人問為什麼,他們彷佛早就知道一樣!大巫還問靈醫,你死前還有幾次機會……」

  「嗯?」黛初一時間沒有聽明白。

  「他是在問,你還能召喚懸息幾次。黛初。」南青比了三根手指,「靈醫說,最多還有三次。」說完,她用手背草草抹過眼中的濕潤,起身在石室中轉來轉去,最後抓起一隻牛皮背囊。

  黛初呆坐了半晌,實在無法想像,她怎麼會死呢?他們怎麼會讓她死呢?她可是蠱星啊,大巫與護法們都像待親生女兒一般將她用心撫養長大,教她識字,教她練蠱用毒,教她馭使刀弓。族人奉為神明的雪氂牛是她的玩伴、坐騎,老死後,它的皮毛是她的床。有新鮮的瓜果和肉,她一定是第一個得到,所有人見了她都會匍匐到她身前親吻她的指尖……她才十八歲,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他們明明說,她是希望。

  發呆的功夫,南青已將兩人的衣服,銀哨,果鈴,還有沒吃完的氂牛肉乾和酸果脯全部裹入背囊里。最後,她將木笛,牛角匕首與羊皮水囊佩在腰間,用力抓起她的手:「逃吧,我們逃走。不要讓他們再利用你了!」

  「姐姐。」她躲開南青的手,咧嘴笑了笑,「一定是你聽錯了。我困了,再睡一會,你也睡吧。」說罷,她便蜷縮回溫暖而柔軟的白色皮毛上,像從未醒來那樣。

  可許久,她都沒有睡著,因為身體裡綿綿不絕的疼痛,它現在幾乎不會消失了。

  細想,她的身體的確愈發沉重了,十歲時,她矯捷得像岩羊,他們多少人都抓不住她。十三歲,她依舊能把最年輕,最勇猛的戰士勞羅掀翻在地,十四歲,勞羅勉強與她打個平手,而現在,明明正直十七八歲的壯年,她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別說勞羅,怕是連南青她都要按不住了。

  她用指腹輕輕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火辣辣的感覺依舊沒有消退,上一次腿上被碎石劃破的傷口也久久不癒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其實她有感覺的,她日益覺得力不從心,可靈醫說她只是太累了,休息一段時日便會好轉,所以,其實不是這樣?她就要死了?而他們,卻始終在欺騙她?

  夜半,她悄悄起身。

  大部隊剛到雪山腹地沒幾日,一切都還雜亂無序。

  她不費什麼力氣便在神殿的石門裡找到兩頭黑氂牛共拉的車子,那上頭是大巫親手整理的箱子,她猜想要找的東西就在那裡頭。最珍貴的羊皮書怕蟲蛀又怕火燒,所以要收納在銅箱裡頭。

  不一刻,她便瞄定邊角生了幾層鏽,卻沒有上鎖的那隻。

  果不其然,蓋子才掀開個縫隙,一條黑影倏忽撲面,電光石火,她本能一側身,細蛇便咬住他的肩頭,尖銳勾牙瞬間沒入皮肉。

  是大巫豢養的毒蛇,名叫金瞳,體型雖小,毒性卻猛,幾息間便可殺死一頭氂牛,讓它看管箱子,的確比任何鎖頭與護衛都行之有效。

  可她偏偏天生百毒不侵。

  她趁機掀開蓋子,將裡頭厚厚一疊羊皮書盡數取出,夾在肘間,而後,一把捏住金瞳三角形的腦袋狠狠一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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