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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予念知道是自己昨日的怪樣子嚇到她了,於是試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柔聲問她:「晴河,能抓住我自己站穩嗎?」

  晴河用力點點頭,待他祭出銀竹,自己邁了上去,一雙小手緊緊攥住他垂下的手指,讓他另一條胳膊能穩穩將春曇摟在懷裡。

  那人勉強站在他身前,大半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腦袋往他肩頭一垂,似乎很快又睡著。

  *

  日暉斜入窗欞,撒到床頭的竹几上,白瓷葫蘆瓶發出溫潤的光。

  春曇吃力地爬起身,一陣頭暈眼花,坐在榻上緩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視物,左肩被封懷昭拍到那一掌依舊隱隱作痛,但雙手的劃傷均已癒合上藥,換上了乾淨的紗布,纏得齊整,鬆緊適中,顯然,仙君已經熟能生巧。

  雖渾身無力,但神思還算清醒,他苦笑一聲。

  想當初可以盤在手中的小蛇,不到三年就褪下九層皮,已經茁壯長成一條條要吞天噬地的巨蟒。

  過去割破手指滴幾滴血它們便能撐上幾個月,如今一兩月就要一餵不說,每次都要耗掉他半條命去……再這樣下去,事未成,他先要一命嗚呼了。

  正出神,窗外猝然幾聲裂響,砰!砰砰!

  春曇一驚,緊接著嗅到一股燒焦的味道。

  他探出窗子,一道白影嗖得竄過眼前,是呦呦受了驚嚇,一溜煙跑出了院子。

  葡萄架下,晴河愁眉苦臉蹲在地上,面對一塊大小與她手臂相當的黑炭,猶豫著,拿指頭戳了戳,果然沾到一層黑渣,她搖搖頭:「沒熟呀。」

  洛予念正徒手撿拾四分五裂的陶盤,聞言湊過去,皺起眉來:「可,外頭一層已經焦了,不能再烤了……」

  傍晚山風習習,鬢髮飄動,只見那人下巴與額頭上竟都沾著焦黑的抹痕,春曇頓時有些想笑。

  連比武練劍都清清爽爽的人,居然是為了燒一條魚而落入凡塵。

  晴河嘿嘿一笑:「我帶了吃的回來,有芝麻糕,花生糖,還有……」

  洛予念如今也對她這個貪吃的樣子習以為常:「不可以,先好好吃飯。」

  小丫頭撇撇嘴:「可是,吃什麼啊?」

  仙君被她問住,懊惱地看著一地狼藉,嘆了口氣。

  春曇失笑,推開門走出去,兩人聞聲一同扭頭,一張臉是驚喜,另一張則是驚嚇。

  「怎麼起來了。」洛予念丟掉碎片,上前要扶他,又想起自己手上不乾淨,遂握拳,伸手臂給他扶。

  春曇搖搖頭,說,我沒事了。

  許是他總這樣說,洛予念不輕信,自顧自湊上來,拿額頭一抵他的。

  春曇一愣,眼不自覺快速眨動了幾下,睫毛尖掃著睫毛尖,眼皮一陣發癢。

  洛予念親自感受了片刻才放心,退回去:「你先進屋等一等,我……我再試試。」

  春曇輕輕吐了口氣,低頭掃過烤竈,那些陶瓷碎片一面熏成黑的,八成是離火太近,耐不住灼燒才碎掉的。

  還是我來吧,他說。

  「不,我……」洛予念一頓,沒有繼續逞強,許是怕他今晚真的沒飯吃,改口道,「你來說,我來做。」

  春曇欣然與他各退一步。

  三人漫步到溪邊,他與晴河排排坐在一塊平整的石上,看仙君屏息以待,抓準時機,以稀世靈劍劈開水流,唰啦一聲,幾隻魚兒應聲飛出,摔在草地上撲騰掙扎。

  洛予念掃一眼,將不足巴掌大的右魚又重新丟回去。

  刮魚鱗,掏內臟,洗淨後,連同搭配好的幾樣香料一起,捲入泡軟的荷葉里。

  春曇指哪,他便打哪,最後一步,將燒好的炭埋進土中,刨個坑,慢慢薰烤。

  半個時辰說長不長,危險排除,呦呦邁著小碎步又恢復了身為素衣仙的從容,晴河從柴房抱了一捆草料餵給它。

  春曇才浸濕帕子,就被洛予念奪過:「手不要碰水。」

  春曇接過擰乾的帕子,輕輕按在他臉上,替他擦乾淨一臉的灰。

  洛予念呆了呆,又主動將帕子抽過去洗淨。

  眨眼素粉煮好,洛予念取出荷葉包時顯然有些忐忑。

  春曇也不著急,支著下巴在桌邊等。

  盤子端上餐桌來,只見仙君深吸一口氣,像翻閱上古流傳而來的珍貴秘籍一般,虔誠地打開層層包裹。

  清香撲鼻,魚皮鮮亮而完整,從賣相看是成了。

  聞到味道,晴河的肚子應景地咕嚕咕嚕叫起來,她耐著性子舔嘴唇的實在招人憐愛,春曇夾起一塊魚腹肉,輕輕吹涼,先放到她盤中。

  魚肉潔白細嫩,小丫頭急急就往嘴裡塞,咽下去才來得及補一句:「好吃,謝謝公子!」

  春曇挑挑眉。

  她又添一句:「謝謝阿念!」

  眼見著洛予念松下口氣。

  春曇心下好笑,也替他夾。

  「公子,你也吃呀!」晴河百忙之中一抹嘴,不忘傳話,「弦歌阿姐說,你要多吃多睡,病才能好!」

  春曇點點頭,伸手沖她比劃了一下,轉眼卻看到洛予念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古怪,好像有什麼話想問他,又礙於有他人在場,不好開口。

  飯後,春曇本是要等他說話,無奈體力實在不支,又昏昏沉沉睡過去。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洛予念不在茶室,卻跑去後山練劍。

  劍招反常得淩厲,大片大片湘妃竹被斬了首,春曇遙遙望著,總覺得他今日氣哪裡不順似的。

  第35章 道侶

  劍風迴蕩間飄來絲桐之聲,洛予念緩收劍勢,立在原地,娓娓弦音入耳,竟覺出幾分似曾相識來,可苦思冥想,卻又想不起個出處,遂作罷,御劍飛回竹舍。

  半空遙遙一望,單薄人影掛在竹檐一角,被身前的箜篌遮住大半個身子去。

  那人身體輕擺踏足合拍時,腳踝的青鈴隨之震動,聲響清脆如雨滴,幾句簡單的旋律自他手中流淌,仿若自然之音,恰如其分地融入潺潺山溪,颯颯葉動,與唧唧蟲鳴里。

  洛予念看完了這一曲,心也靜下來,輕輕落到他身後:「怎麼不穿鞋,會著涼。」

  春曇雙手捂住弦,琴音便停了。他將箜篌小心翼翼放躺,拍拍身旁,洛予念便坐到他身側,一隻手被他執起,攤平,掌心壓在翠色屋頂。

  原來青竹不像琉璃,入夜雖涼,這涼卻不透骨,還散發著植物的清爽。

  手背被壓得用力,洛予念將他那隻手翻轉過來。

  在昨夜錯亂的記憶里,他甚至不知春曇的雙手皆被割傷,早前換藥,傷口還紅腫著,看樣子要花些時日才能養好:「傷還沒好就彈琴,不痛麼?」

  痛啊。

  春曇看著他說,溫然的笑隨之收斂,目光變得認真嚴肅。

  洛予念無奈:「痛還彈?」

  那人不吭聲,身體卻驀地傾過來,兩人之間的空隙一點一點消失。春曇總穿得很單薄,像不知冷暖的孩子似的,溫熱透過衣料,挨貼住他,一隻手順勢搭上他的右腿。

  他呼吸不由屏住,頓時心好似也不敢跳了,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對方即將碰到他的嘴唇……而那受了傷,生了病,缺少幾分血色的唇忽而微微一勾。

  猝不及防,洛予念腿上一痛。

  「嘶……」

  回過神,對方已將手從他傷處挪開,反問他:傷還沒好就練劍,不痛麼?

  洛予念啞然,怪不得深夜裡忽然彈琴,原來是借琴聲叫他回來。

  「……我,不一樣的。」他解釋道。

  「哪裡不一樣。」這句似乎不是詢問,春曇也不等他答,自顧自抱箜篌起身,仔細護住琴頸,往竹梯下去。

  「我是修士。」洛予念悻悻,跟著他進了茶室,也不知他聽到沒有。

  春曇將琴放置在藥櫃前,挑一支線香引燃,拈滅明火,剛要插進香爐,動作卻頓了頓,盯著銅爐嘆了口氣,屋內沒有風聲,洛予念能聽到他脫口而出的悄悄話:「忘記了……」

  看著他隨手摩挲香爐的動作,洛予念忽也想起他新收的生辰賀禮,那朵玲瓏瓷蓮花香插。

  他們離開得太過狼狽,除此之外,還有那隻裝香品的木提盒沒拎回來,還有自己換下來的被袖劍戳破的中褲,也不知是不是被弦歌或者春曇扔掉了。

  他正盤算著何時去取,春曇就不聲不響挪到身邊來了,乾淨的紗布與創傷藥被擱到手邊矮几上,春曇挽起衣袖,要替他換藥。

  他搖搖頭,擋住春曇的手:「我不用……」

  「修士也是人。」春曇定定看他。

  原來聽到了……

  兩人無聲對峙了片刻,見他堅持,洛予念只得放開手,遵照他的意思,乖乖蜷起另一條腿,給他讓出地方。

  春曇及時抿住一個笑,沉浸在勝利的小小喜悅中,語重心長道:「習武之人,最忌留下舊傷。日後不一定何時,便會牽一髮而動全身。」

  他向來安靜又識趣,從不多話,遑論得寸進尺,訓導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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