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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卻不睬他,陶醉其中:「妙啊,當初我只說想要一味君子香,小友竟能想到茶,實在妙!對了,此香何名?」

  春曇傾杯,茶湯滴在桌角,他以指腹點蘸,在桌上寫下「如玉」二字。

  君子如玉。

  端正清潔,淡雅溫潤,訥言謹行。

  他轉眼看窗外,對街豆花攤前,天水碧色籠著一層白紗,像嘈雜人群中一掛清涼的瀑。

  馬蹄疾馳而至,雖心不在焉,但洛予念像本能一般甩動袖擺,一道無形的氣讓周身一丈沙塵退避,車子囂張穿行,揚塵而去,他手臂垂下,豆花鍋中依舊潔白,一眾食客吃得酣香。

  *

  「阿念不吃嗎?」晴河捧著比她臉盤還大的豆花碗。

  洛予念搖頭:「吃飽了?」

  小家夥點點頭,又趕緊搖了搖,小心翼翼問他:「我還想去吃櫻桃可以嗎?」

  三月三,是上巳,也是王母在瑤池擺蟠桃盛宴的日子。所以露州的上巳節慶也附會作「玉桃會」,但蜜桃尚未成熟,這「桃」便用櫻桃代替。

  洛予念墊著帕子替她抹了一把嘴角:「可以,但只能吃一小盤。」

  他從袖中掏出掌心大藤編小碗交給她,方才春曇交代過,好容易來一趟露州,可以讓她稍稍放縱,但櫻桃敗血氣,多食會引發咳喘,一定要限量。

  櫻桃不難找,隔壁街就有,紅亮亮堆在板車上頭,像座剔透的瑪瑙山。

  許是不在父母身邊長大,晴河年紀雖小,但古靈精怪得很,開口便是一句漂亮姐姐,哄得攤主合不攏嘴,專揀大的往她小盤子裡塞,她小大人似的,自己從小布袋裡數出幾個銅板付帳,而後抓出最周正的兩顆高高舉起獻寶,洛予念本欲拒絕,可想了想,又掏出帕子,多包了一小把揣好。

  晴河盯著帕子,嘻嘻笑了:「公子的。」

  帕子一條邊繡著海浪紋,是他用了很久的隨身之物,在雪陽給了春曇,經過兩個月,又帶著那人身上的香氣輾轉回到自己手中。

  街上愈發擁擠,他將晴河抱起,問道:「還吃什麼?」

  晴河一開口先打了個飽嗝,又頗難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那裡頭已經裝了豆花、蜜餌和燈芯糕:「不吃了,阿念,我們回去吧。」

  她捂緊身側的小背包,往茶樓方向眺望。

  「好。」洛予念本也不習慣這樣擁擠之處,求之不得。

  沒走幾步,他忽而被叫住:「這位公子,不給你家娃娃扎三仙啊?」

  洛予念應聲停下,只見兩個老阿婆正靠在牆根理線繩,幾個始齔孩童等在一旁,拆散了頭髮。

  阿婆手上麻利,眨眼便將一根玉綠絲繩編入女童的一條細辮中,緊接著,是金色與紫色。

  放眼望去,這條街上未到及笄與束髮之年的女孩男孩,髮辮中都帶有此三色發繩。年紀小的,就像那女童一樣編入麻花,而十三四歲的少年們,多是做髮帶用。

  他雖不是本地人,但這情形好猜,所謂扎三仙,必然跟端午的五彩縷一樣,是圖個好意頭的小風俗。

  於是他問懷中的晴河:「要嗎?」

  晴河摟住他脖子點點頭,口中卻說:「現在不要。」

  什麼叫現在不要?

  他狐疑地瞥了一眼所剩不多的彩繩,略一躊躇,還是付錢買下一套三根,免得晚些時候她再想要,人家又沒得賣了。

  收了銅板,阿婆好心張開雙手,要將晴河接過去:「你這麼年輕,不會編頭髮吧?來,孩子給我,我幫她編。」

  洛予念卻沒動,只原地道了聲謝。

  他的確不會編發,可春曇會,還會不少花樣。晴河有時編麻花,有時抓雙丫髻,又或者像今日,兩側耳邊各結個發環,環上還簪著幾朵那人隨手採摘的小野花……

  「呵呵。」老者的笑聲將他的思緒喚回,「是想回去讓她阿娘編吧。那快去吧,孩子都著急了。」

  阿娘……洛予念一愣,又覺無需跟外人解釋,尤其不必叫人知道晴河不與娘親在一起。

  何況春曇對她關懷備至,也不比娘親差多少。

  於是他頓首道別,帶歸心似箭的小丫頭往回趕,結果才剛轉過街角,便被一股騷動的人流推搡個趔趄,他眼疾手快將小丫頭換了個邊抱穩,一抬頭,沿街的長隊竟已排到此處了,連方才那賣櫻桃的年輕姑娘也赫然在列。

  滿眼鶯紅柳綠,一水是年輕女子,引頸翹首,嘈嘈切切不絕於耳。

  「完了完了,早上明明沒動靜,還以為今日他不來,我便去裁衣裳了,才剛到家,又聽說他來了……」

  「是啊,今日晚了一個多時辰呢,我看他帶的貨不多,不知買不買得到。」

  洛予念遠遠望向長隊的盡頭,簡簡單單一張四方茶桌,兩隻鼓凳,檐下掛著塊方木牌,刻寫一個「香」字,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下頭綴著兩顆小銅鈴,風來,便是替口不能言的店主招攬客來。

  春曇坐在桌前,有姑娘與他對面而坐,撩袖露出纖纖細臂,擱在手枕上,一對美眸定定看他。

  他不慌不忙,先替姑娘將袖口放下,手指才隔著輕薄的紗料,按在她脈上。

  日光微微傾斜,屋檐的陰影只遮住他半臉,才飲過茶的嘴唇晶亮,抿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數不清多少目光在注視他,多少人對他議論紛紛,他目光凝在指尖,不與任何人接觸,躲開所有曖昧與愛慕。

  片刻後,他抬手,從一旁的盒盒罐罐中挑出一隻,遞給診完脈的姑娘。

  交付錢款,兩人手指不免相碰,姑娘笑得露了牙,春曇貌似沉靜,可耳尖卻漸漸蔓上紅色。

  比起在山野,人群包圍下的少年有意無意顯露出幾分不自在。

  頭頂銅鈴適時被送出一陣細響,他芽黃衣袂也隨風微動,讓人聯想到這個季節里的梅子,半綠帶黃,掛在樹梢晃蕩,透出一股誘人的,將熟未熟的青澀。

  洛予念不曾刻意關注人的皮相,可在諸多臉孔的對比之下,春曇的出眾實在叫人心驚,也怨不得有人要扔下營生,只為來看他一眼。

  「哎哎,你看他臉紅了。一樣是一個鼻子兩隻眼,怎麼人家就能生這麼好……」

  「他幾歲了來著?可有婚配?家裡做什麼的?我外甥女今年都十八了,說眼光高的很,一直物色不到合適的。」

  「沒見過啊,也沒聽說過,那個蘇掌柜嘴巴嚴著呢,一問就裝傻。」

  「就可惜是個啞巴……」

  「人無完人,若不啞,還輪得到咱們在這閒話麼。」

  街邊七嘴八舌的議論中,修士靈敏的耳朵從中捕捉到一絲不和諧。

  「嘁。還動不動臉紅,也就騙騙這些個沒見識的小姑娘。」有公子哥經過,拋了記白眼,「混無有鄉的,能是什么正經人。」

  他身邊小廝應聲附和:「就是,先前那事鬧得那麼丟人,若換做是我,鐵定沒臉再出現。」

  「那你抻著脖子看什麼呢!還不趕緊走!」公子哥啪得一巴掌拍在小廝頭頂。

  「哎走,這不走呢,沒看他。我看他幹嘛呀……呵呵。」

  方才只顧看春曇,洛予念後知後覺,周遭並不只有友善與欣賞的目光,不乏奚落,輕蔑與嫉妒,或在明,或在暗。

  然而春曇卻好像渾然不覺,依舊溫溫笑著,按部就班診脈,遞貨,收款,點頭致謝。

  洛予念沒有驚動他,放下晴河從隊伍外側繞過去,一到門口,茶樓掌柜便迎上來。

  「掌柜哥哥好!」晴河與他隨意打了聲招呼,便迫不及待掙脫洛予念的手,一溜煙衝進樓,往院子裡跑去。

  「恭候多時,鄙姓蘇。」蘇掌柜與他寒暄,「洛公子既是春曇的好友,那便也是我蘇某的朋友。他交代了,說您喜歡清靜,咱們到後院去,那裡絕不會有人打擾。」

  穿過大堂時,小丫頭沒在,到了院中,依舊不見她人影。

  「蘇掌柜可有看到晴河?」洛予念問道。

  可對方只訕訕一笑,好似沒聽到他發問:「春曇還有的忙,您在這兒喝口茶,等一會兒。我前頭還有不少客,就先去忙了,咱們晚些再敘。」

  顯然,他知道晴河的去向,只不過,不方便透露。

  第23章 道心

  近一個時辰,春曇的提盒才空掉。

  他起身,隊伍卻不散,頗有些不依不饒的意思。

  蘇掌柜原倚門搖扇看熱鬧,見狀摺扇唰一聲合上,擋在他身前開了口:

  「今日香品已售完,各位沒買到的咱們下回再來,也可跟鄙店小侍下個定錢,下月十五,憑訂單來取貨就成。」

  聞言,有人跟侍者入店下訂,亦有人堅持不離開,顯然對春曇的興趣要遠勝於香,她們遺憾地站在原地問:「公子何時再來?不會又要等幾個月吧?」

  「這可說不準,你也知道,制香是慢工細活,需要時日的,就拿我身上這望舒來說吧,裡頭這味乳香脂那得從……」

  趁蘇掌柜與她們周旋,春曇不聲不響退進茶樓,小侍指了指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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