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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予念一怔。

  春曇視自己為恩人,自己卻在懷疑他。

  孩童聲音稚嫩又真誠,可字字句句都帶刺,扎的洛予念心中又痛又酸。

  他悄然走到春曇身邊,俯視著那張疲憊而蒼白的睡臉,歉疚感濃得像要將人淹沒。

  折騰了一整夜,還受了傷,明明這樣睏乏,卻還堅持著為他洗什麼衣裳。

  「醒醒,別在這裡睡。」他俯身拍了拍春曇的肩頭,可那人顯然是累極了,只是鎖起眉頭,翻到一側,將自己蜷得好似母胎中的嬰兒,拒絕一切外界紛擾。

  洛予念無法,只得將嬰兒打橫抱起。

  「阿念等等我。」晴河跑回溪邊穿鞋,還不忘在衣服上抹乾沾水的小手,將近乎曬乾的道袍和雪白中衣團成一團,替他抱了回來。

  第16章 物是人非

  春曇胸口一涼,一把袖劍噗呲一聲沒入,垂眼就能看到芙蓉牌上那個蒼勁的「念」字。

  持劍之人冷眼看著他,捏住劍柄一旋,痛得他當場嘔出一大口血來。

  驚醒的瞬間,春曇前額竄出一層細汗,他摸了摸胸口,溫熱,完好。

  起身太猛,眼前金星亂冒,許久視線才恢復,一歪頭髮覺天已經黑透了。

  夜風穿過庭院一陣響,一陣停,停下時一片寂靜,耳邊只剩砰砰作響的心跳。

  晌午洛予念出發去赤沼不久,他趁晴河專心讀《本草》時,在爐里燃了一顆安眠香丸,等小姑娘昏昏睡去,立刻提著藥箱鋌而走險跑了一趟阿虎家。

  也幸好他去了,通往地下密室的木箱蓋就那麼大喇喇敞開著,擱板也是推開的,阿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身旁是染血的柴刀和一截焦黑的斷臂,皮肉已變成一層厚厚的焦炭,看樣子,昨夜那道雷他沒能完全躲過去。

  春曇一邊緊急替他施針止血上藥,一邊暗自慶幸,若是他沒來,要麼阿虎送命,要麼被洛予念查到這裡的秘密,那他這幾年的籌謀心血皆會付之東流。

  記憶還停留在小溪邊,晾衣時,他實在鬥不過困意,靠著素衣仙想稍稍歇息片刻,不料才閉上眼,整具身體就沉重地像吸了水的綢緞,不斷下沉,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他實在太累了,打從洛予念意外出現,他的神經就一刻都沒有放鬆過,以至不斷發夢,亂糟糟的,多是兒時的事。

  與以往相同,夢總有甜美的開端,結局卻無一例外被一劍刺破,鮮血滿目。

  不同的是,這次夢中殺死他的人,變成了洛予念。

  可以預見,今後他將反覆在夢中嘗到這一幕,一次次被痛醒。

  屏蔽月亮的雲層飄走,窗外亮起來,他望著安靜祥和的小院定了定神。

  花葉泌出露水,素衣仙睡在鞦韆旁,花圃中蟲鳴時強時弱,一切如常。

  這說明今日阿虎之事並未露出破綻,否則此刻,他應當已被洛予念扭送回碧梧山莊審問了,哪得舒舒服服睡在自己床上。

  春曇長長舒了一口氣,心裡惦記晴河,隨手披上件褙子去看她。

  推開門,竟迎面飄來一股甜味,榻上小丫頭睡得正甜,面帶笑意。

  春曇走到榻邊,意外發現她手裡居然攥了半塊綠豆方糕,他取走,又替她擦淨油糊糊的小手。小孩子睡眠沉,怎麼折騰都不醒。

  桌上,龍鬚酥、芝麻糖、蜜棗、果脯應有盡有,堆成個小山,紙包上蓋著油亮紅戳,他映著月光一看,竟還是露州城的老字號糕點鋪子,榮壽齋。

  原先還擔心她餓肚子來著……不必多想,定是這小丫頭趁自己睡著纏著洛予念去買的,畢竟旁人也沒這瞬息來去的本事。

  點心每一樣都被拆開吃了一兩口,他甚至能想像出街市上洛予念對晴河那一副面無表情,卻有求必應的模樣。

  他搖搖頭,將吃剩的東西一樣一樣重新包好,捆上線繩,拎上竹樓茶室。

  支窗,點燈,拈起一支醒神線香點燃,斜插到香灰中。

  甫一坐到桌邊,便聽到遠處一陣若有似無的劍鳴。

  他一怔,循聲而出,繞到圍廊後側。

  不遠處的湘妃崖上赫然立著一道人影,他身後竹影重重,手中長劍在夜色里散發出淡藍微芒,好似一段被握住的月光。

  莞蒻嶺常年溫暖濕潤,連風都比別處柔和,圍繞在那人周身。

  刺、壓、點、挑,微風中輕晃的纖纖竹影落在那抹舞動的天水碧之上,像月下之海,浩瀚深邃,暗涌內蓄。

  他使的是滄沄內門弟子才能習得的「滄溟劍訣」,配合滄沄內功心法玄澤玉笈,可施展出無上威力。

  春曇遙遙望著那行雲流水般的身法,腦中不受控地浮現出一幕幕熟悉的畫面,曾幾何時,他也是如此坐在一間竹屋外,興奮又崇拜地看著半空那翩若驚鴻的身影,感受一道接一道無形的氣浪。

  記憶內外,兩道人影幾乎完全重合,他張了張嘴,眼眶被閃爍的劍影灼得發熱。

  同樣的山月,同樣的夜晚,九……不,眼見著,就是十年了。

  十載歲月,物是人非。

  劍氣掃過處,水汽氤氳,竹皮都凝結起一層薄霜,反射出細碎的光亮。

  洛予念展開手臂,持劍橫掃半圈,而後足尖輕盈一點,翻騰至半空,衣袂飄飛有如淥波翻湧,他輕巧落於一丈開外,仰身同時再掃另半圈,一個完整的圓便出現了。

  方圓十丈之內,幾百棵湘妃竹劇烈顫動起來,聲如浪潮,一股無形的引力倏而形成,大片竹葉掙扎著脫離枝節,在半空盤旋著墜向中心,圍繞在那人周身,組成一副巨大的兩儀圖。

  春曇的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念出了招式的名字,滄溟萬里。

  緊接著,那道身影騰躍飛轉起來,像被夜風托起的花,扶搖直上。

  曾經練習過上百次的劍式讓春曇的身體記憶跟著甦醒過來,他的手不自覺與那人一同捏起劍訣,右手虛握並不存在的劍柄。

  那人單足鶴立,舉起手臂,自頭頂向下一劈。

  劍身嗡鳴,發出奪目的藍光。

  「九河傾訖,水陌洞開。」洛予念低誦劍決,一道幾乎化出蒼龍之形的劍氣奔騰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勢撲襲向對面岩峰。

  歷來能使出這一式的滄沄弟子不少,可能做到劍氣化形的人,卻屈指可數。

  巨龍撞上崖嶠前一刻,洛予念猛然抽劍回身,化去奔騰巨力,原本凝聚的劍氣立刻四散成風,撫過大片山林,樹冠搖動,沙沙聲經久不絕。

  驚鳥四起,春曇頸間繃帶的尾巴跟著飄起,他抬起衣袖遮臉,卻沒擋住細小的沙塵。

  「嘶。」風息,他輕抽一口氣,下意識揉眼,卻驀地被人握住手腕。

  「別揉。」洛予念轉瞬就落在他面前,一隻手向下撥開他的眼瞼,輕輕吹了口氣。

  眼中一陣異物侵襲的刺痛,淚水頓時盈滿眼眶,朦朧了視線,春曇有些恍惚,不自覺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柄近在咫尺的長劍。

  洛予念動作一滯。

  春曇即刻回過神,修士的佩劍相當於他們的性命,怎容他人隨意觸碰。

  可他一句抱歉還沒說出口,洛予念便輕輕擒住他正要縮回的手指,引他去抓劍柄。

  觸手時,長劍驟然泛起亮光,剔透似淡藍琉璃,散發出絲絲縷縷涼意,彷佛將流轉的月色攏入手心。

  洛予念的手覆著他的手背,春曇微微睜大雙眼,掌心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波動。

  「此劍有靈。」那人嘴角淺淺一勾,似乎是笑了,而後乾脆將劍從腰間解下遞給他,慣常平淡的語氣中流露出一分自豪,「這是我們滄沄三把靈劍之一,名喚銀竹,以歸墟唯一一株玄冰珊瑚打造而成。」

  春曇意外的看著他。

  交出佩劍,意味著全然的信任。

  他猶豫了半晌才攤開手掌,接過劍身……然而就在洛予念鬆手的一刻,清冷的光芒倏然消失,銀竹變成淺淺的灰白色。

  靈劍認主,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馭使的,而像他這樣,沒有修為,不能再催動一分一毫靈力的普通人,任再卓絕的劍被他掌握,也只能淪為一介凡兵。

  現實好似一盆冷水,春曇清醒過來,繼而心生一絲厭倦,將銀竹物歸原主。

  洛予念察覺,但不解:「怎麼了?」

  他避開對方探究的目光,淡淡說了句沒什麼。

  好在那人並不追根究底,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後回到茶室。

  夜裡安靜,見洛予念聽他說話不費勁,春曇沒有湊太近,與他隔桌面對面坐,伸手拍了拍桌上那一堆點心包:「你買的?」

  洛予念點點頭:「嗯,她說餓了。」

  「餓了,大老遠跑去露州?」

  「我不大會弄吃的。」怕聽不清,洛予念全神注視著他的嘴唇,似乎已經開始研習唇語,「她說露州城吃的最多,我想著,你們去一趟不容易,便多買了些帶回來,讓她能多吃幾頓。你傷未愈,也不必日日忙著燒……」

  「等一下。」什麼叫多吃幾頓?春曇越聽越覺得不對頭,打斷他問道,「你是說,你們今晚只吃了這些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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