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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琅聽他說了這樣多,這才開口道:「我這裡有豫王的符牌,若你執意想送他們走,我可以寫一封信送去給殿下。」

  李雲蔚的眼睛頓時一亮。

  「但我還是那句話,眼下到處都很亂,新都自然也不例外,你送他們去南邊,未必比留在寨中安全多少。」

  李雲蔚心裡本來就很糾結,聽見他這樣說,又猶疑了。

  「我也不知道怎樣才對,」李雲蔚看著外邊在楓樹底下扒拉紅葉玩的母子兩個,很輕地說道,「我只是想讓她和豚兒兩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

  十月初七。

  薛鷙身上穿著那套據說有五十八斤重的步人甲,提著刀大步流星地走進了程穆清的營帳。

  「不是說援軍初四、初五日就該到了麼?」薛鷙開門見山道,「就是路上有一兩日的耽擱,眼下早也誤了兩日了,怎麼連一點風聲也沒有聽見?」

  程穆清坐在几案邊抿著濃茶,皺著眉聽完,開口勸他:「薛副將,稍安勿躁。」

  越是見他這般,薛鷙心裡便越來氣:「安個屁!眼見天一日冷似一日,他們耗不了多久了。」

  那些韃虜不知是不是已經看穿了他們只是外強中乾,這兩日已經在蠢蠢欲動了。韃靼那裡至少還剩下七八萬兵力,而他們為了對付韃靼先鋒隊伍,和時不時就發起突襲的隊伍,人數已經從原來的萬把人減至了七八千人。

  守了這麼久,卻只犧牲了那幾千人,已算是萬幸。

  若是韃靼這會兒發起正面攻擊,他們這七八千人,就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守得住東都城。

  程穆清的臉色也很沉重:「我寫了幾封羽書,令斥候去催問過好幾次了,卻沒得到殿下的答覆。」

  薛鷙一把抓住了他的胸甲,將人從几案邊上一下拎了起來:「你們那個豫王究竟什麼意思?要我們這些弟兄等到城破了白白去送死麼?」

  「我們在前頭刀林劍雨,他們那些人卻躲在後方不知道幹什麼,連援軍這點事都弄不好。」

  程穆清也是怕了他的脾氣,他堂堂一個主將,動不動就被他拎來罵去的,就是氣急了,也只能皺眉道:「殿下那裡必然也有他不能言說的難處。」

  「誰都不想看到生靈塗炭,」程穆清道,「你就是殺了我,援軍也不會到,何必朝我發火呢。」

  薛鷙總算鬆了手,程穆清險險地往後踉蹌了幾步,被其他將士扶了一把,這才勉強站住了腳。

  薛鷙去到几案邊坐下,將程穆清原來坐的那位置給占了:「我們的兵太少了,真要正面打起來的話,擋不了他們多久。」

  程穆清整了整自己胸前的戰甲,在他對面落座:「我也知道將士們只等著援軍來,就盼著那點希冀熬著,如今他們過期不至,將士們的士氣必然一日比一日要萎靡,可又有什麼辦法……」

  「我想先分一半兵力運送輜重退守登封,在那邊提前做好埋伏,」薛鷙神色凝重道,「我有預感,他們也就是這兩日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集中兵力來攻城。」

  「你想,他們韃靼人也不是傻子,在這裡耽擱得越久,他們就越吃虧,士氣也會下落。我們要是真有足夠的兵力,早就反攻將他們打回去了,這麼多日都按兵不動,他們怎麼會不明白?」

  那些王公貴族總算還有點腦子,在離京前便命人燒毀了上京城的幾大糧倉。只是也因為這樣,這些韃虜的糧草補給眼下大約也有些不足了,畢竟已經同他們耗了這麼多日。

  就是再有什麼顧慮,他們眼下也該到動手的時候了。

  程穆清聞言細細思索了一番,現下的確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於是道:「既然要分兵力,倒不如直接調□□成的兵力過去,能保留越多的兵力越好……」

  「等到援兵一到,即便殺不退他們,也能叫他們損兵折將。」

  「薛鷙,由你帶他們回去吧,你熟悉那個地方的山林走勢,帶兵迎敵也是你在行,」他道,「東都則由我帶人守著,等他們來攻城,我命他們將剩下的火油用完,就帶著剩兵回去與你們接應。」

  說罷他又嘆了口氣:「攏共就這麼點兵,就是名將來了,怕也是無計可施。」

  薛鷙聽完他的話,也只有沉默。

  ……

  十月初九。

  李雲蔚打馬從山下回來,他急急地回到自己那院子,人還沒下馬,便朝著那屋裡喊道:「露晞,快把包袱拿好,帶著孩子一起出來!」

  說完,轉而又吩咐兩個土寇去備好馬車。

  沈琅和邵媽媽恰好也在他屋裡,聞言他比被叫到的李三夫人還要更早一步出來,他看向紅著眼眶的李雲蔚,先是一怔,而後才問道:「……出事了?」

  「東都城破了,他們都說駐守東都的那些兵都在往登封逃。」

  沈琅聞言又是一怔。

  他很早便命人去南邊,給豫王送了封信,可那人卻是一去不回。

  眼看著援軍久久不到,薛鷙他們只能孤立無援地守著城,除了在這裡干著急,沈琅也無能為力。

  李雲蔚看上去已經慌了神,他把眼看向從自己屋裡走出來的那一大一小兩個人。

  眼下韃靼的兵馬還沒有追來,他們還有機會可以逃,逃去南邊、只要逃進新都,至少他們暫時就安全了。

  他聽沈琅說了,新都那裡除去洪錚率領的那兩萬人馬,眼下滿打滿算還剩下五六萬兵力。

  那些韃虜一路攻到那裡,也該疲軟了。況且沈琅還說,韃靼要防著鄰國瓦剌「黃雀在後」,定不敢同新都往死里耗,最後大約總還是要和談的。

  這樣想著,他總算下定了決心,今日就要將妻小送走。

  馬車很快便備好了。

  陳露晞拉著他的手,把眼哭得紅紅的,只是不肯走。

  她帶著哭腔道:「是死是活,我們都在一塊,不好嗎?」

  「你想想咱們的豚兒,他才多大呢?」李雲蔚含淚笑道,「我已經給他取好了大名,就叫李承慶,承歡的承、慶祝的慶,你覺得怎樣?」

  陳露晞點了點頭,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咱們一起走吧。」

  李雲蔚將她抱在懷裡,不知在她耳邊說著什麼話,兩人都哭成了淚人。

  沈琅不想再看,回到屋裡寫了封信,連同那符牌也一併叫邵媽媽拿給了陳露晞母子。

  送走了妻小,李三便和失了魂一般,只和沈琅呆呆地坐在一處,兩個人都不說話。

  夜裡沈琅要走時,李雲蔚忽然開口問他:「你怕不怕阿鷙死?」

  沈琅默了會兒,才道:「若他註定了只有一條死路,我也並不能改寫他的命,強求他活著。」

  「我只想他死前別那麼疼。」沈琅道,「那就夠了。」

  李雲蔚聽了這話,不知怎麼,忽然就哭了。

  第71章

  得知薛鷙他們退守登封的第二日, 沈李二人依舊默默在房內靜坐著,外頭一丁點的風吹草動,也能叫他們心裡警鈴大作。

  臨近傍晚時, 屋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沈琅心裡頓時一緊。

  這一日, 他既期盼底下有消息傳來, 卻又害怕有消息來。

  這次來遞消息的人變成了禾生, 大約是一路趕來都沒有停歇, 下馬時他身上已經汗濕了, 被李雲蔚拽進屋後,他連喘了幾口大氣, 才開口道:「大爺他、他們沒事,他叫你們寬心。」

  「他有寫信麼?」沈琅問。

  禾生搖了搖頭。

  他說完,沈琅便皺起了眉, 禾生雖然老實、辦事也穩妥, 但唯獨有一點,口齒並不是很清楚, 薛鷙叫他來遞消息, 有□□成的可能性, 是因為手上沒其他人可用了。

  「倘若沒有事, 他為什麼不寫信?」

  禾生忙道:「大爺他、正守城呢, 一步都走不開, 所以寫不了信。」

  「程穆清呢?」

  禾生被他盯住眼, 有些說不出話來,直把眼挪開看向一邊, 才回答道:「程將軍是文將……在後方駐守呢。」

  「你不要瞞我。」沈琅說,「都到這時候了,他還叫你撒謊騙我麼?」

  良久的沉默, 禾生覺得腳下有些發軟,有些站不住似的,坐到了凳子上:「程將軍他死了……」

  「留在東都城那一千餘人,只逃回來幾十個傷兵。」

  沈琅追問:「你們還剩多少人?」

  「不到七千,還有幾百人是帶傷的,咱們的軍備太次了,一旦正面對上他們,完全是送死。」禾生頓了頓,才緩聲說道,「不過城內倒有不少百姓帶著耕牛、鋤頭、柴刀,說要來幫咱們守城。」

  他的語速很慢,說一句頓一句,沈琅知道他每次說快了就要結巴,因此也並沒有催他。

  「百姓有多少人?」

  「只算青壯,大約有兩千人。」禾生仔細思索了一番,又道,「除此之外,也有千八百個老弱婦孺……大約都是抱著赴死的決心來的。」

  李雲蔚終於開口:「若是城破,他們大約也並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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