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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崧把滿臉涕泗用袖子一抹,端起面前的酒碗便一口咽了個乾淨,看向薛鷙時,他眼裡仍有淚光:「我們東躲西藏了這些時日,夜裡都沒敢睡個整覺,就怕什麼時候腦袋就從脖子上掉下去了。寨里統共千百個人,就跑出來這幾個……」

  桌上有個跟李崧一道來的中年漢子聞言也咒罵道:「那起狗娘養的賤人!還有那姓宋的狗官,虧咱們為他幹了這麼多髒事,那什麼狗屁將軍一來,他立即就把咱們給賣了!」

  「若不是他,咱們也不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眾人你一碗我一碗,很快個個都吃得面紅耳赤、眼神迷離。

  薛鷙也有了些醉意,對於李崧的遭遇,他心裡有種兔死狐悲的感傷。只是若有朝一日被圍剿的是他們天武寨,他絕不會拋下這些弟兄獨活。

  只是這些話他並沒對李崧說。

  他們聊過去,聊曾經在南邊綁票劫財、眠花宿柳的逍遙,末了那李崧又深深地嘆了口氣:「我現在才知道,其實做匪也沒意思,那時候是逍遙快活了,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只有你薛鷙仗義,肯收留我們。」

  「說來都可笑,那海州地界上原也有些七零八散的匪幫,裡頭有一個,當家的姓胡,和我們也算是同盟兄弟,那當家的幾次求娶我這妹子,我都沒答應,誰知我們一遭難,他們便立即避之不及,我原想將妹子託付給他,他竟還給臉不要臉了!」

  他話音剛落,便有個跟他一道來的漢子接口道:「說起來……當家的,你不是說過,咱們雯錦姑娘同這位薛大爺,從前曾訂下過娃娃親麼?」

  李崧像是才想起來一般,一拍大腿:「你說我這腦子,怎麼把這茬給忘了!阿鷙,你如今娶親沒有?若有了,也無礙,我這妹子脾性溫順,你收她做個二娘也是好的。」

  薛鷙眼皮一跳,並沒有去看李崧身旁那個側著身子躲羞的年輕女子:「那都是長輩從前信口胡說的,哪裡正經訂下了?」

  李崧攬著他的肩,和他碰了碰酒碗,隨後又擠眉弄眼道:「我這妹子生得俊俏,又孝順懂事,這些年,也是被我這個做兄長的給耽誤了。才搬去南邊那幾年,她可常常和我念起你來。」

  「說真的,我家當年要沒搬走,你倆指定已經成了。」

  其他漢子也起鬨:「男人麼,哪個不是三妻四妾?薛兄這樣為難,莫不是嫌我們雯錦姑娘配不上你?」

  在這些人眼裡,納個夫人並沒有那麼多講究,三媒六聘那些俗禮盡可免了,做的正式點,也就是掛幾塊紅綢,擺幾桌宴席,讓寨中弟兄們認過臉,便算是禮成了。

  李崧有些喝大了,端起酒碗盯著薛鷙:「阿鷙,崧哥一來,白送給你這麼一個好妹子,你若不要,就是不給哥面子了。」

  眼看他被架的下不來台,李三剛想開口說話,卻聽一直沒什麼動靜的仇二忽然出聲道:「我大哥他有人了。」

  「有夫人了?」李崧問,「怎麼不請出來見見?」

  薛鷙:「他身子骨弱,也不習慣這些場合,我沒叫他來。」

  李崧道:「這不正好,我這妹子,旁的不說,只說這身子骨,一年到頭也不見她有什麼頭疼腦熱,歲數也正好,正是好生養的年紀,況且她脾性溫順,定能同你那位夫人和睦共處。」

  薛鷙不知該怎樣說,憋了半天才道:「他脾氣不好,我也沒那個打算……」

  他話音未落,坐在李崧左手邊那個女子,便突然起身,掩著面跑出去了。

  李雲蔚忙叫侍菜的孫聞鶯追出去,然後張口去勸那面色微變的李崧:「表弟,大哥並不是嫌你妹子怎樣,我說實話,他若是個好女色的,屋裡說不準連八娘九娘也有了,如今好容易相看上這一個,正熱辣辣的好著呢,你要嫁妹子,不如看看我們仇二哥。」

  仇二聽見,神色立即僵硬了:「我不要。我自己一個人好著呢。」

  廳內氣氛頓時又冷了下來。

  李雲蔚見狀忙道:「若表弟不嫌我年紀大了,把妹子許給我,豈不是親上加親?」

  李崧的面色終於和緩,他呵呵一笑:「方才是我唐突了,誰知道咱們阿鷙,如今都當了大王,還這樣老實。」

  薛鷙重重地拍了一下李崧的後背,他隱約能猜到李崧心裡在想什麼:「李崧,咱倆是一道長大的交情,你爺娘也有恩於我們家,我阿娘過身那年,腳上那雙蓮花壽鞋,還是你娘替她繡的,那些事,我一點都沒忘。」

  「如今你回來了,我怎麼對仇二和李三的,也就怎麼對你和你妹子,你妹子往後若有看上的人,我也給她備好彩禮,不叫她受委屈。」

  他這話說的真誠,李崧登時臉一紅,也回拍了一下他後背,終於道:「我只怕白吃白住你的,會叫你們瞧不起……」

  「都是兄弟,說這些話做什麼?」

  第39章

  李崧他們上山後的第二日, 金鳳兒便在二牛與禾生那裡聽得了昨日這些人在酒桌上說的話。

  回來路上,金鳳兒心裡原本還猶豫著要不要和沈琅說,誰知才剛一進屋, 這嘴就不爭氣地先腦子一步開口道:「哥兒……方才我聽二牛說, 咱們寨里昨日又來新人了。」

  天武寨的規模一直都在擴大, 寨里偶爾來幾個新人並不奇怪。今日一起來, 天就陰陰的, 因此沈琅也懶懶地半倒在桌案上, 臉靠著手臂,正在一張竹紙上隨意塗畫著什麼。

  金鳳兒上前偷看了一眼, 只見那紙上勾出了一個靛青色的狼頭,很眼熟,他又多看了兩眼, 才終於反應過來——

  沈琅是在畫薛鷙胸口處的那一塊刺青。

  「來了很多麼?」沈琅問。

  金鳳兒想了想:「好像說是有七八個, 裡頭只一個是年輕女人,剩下的全是漢子。」

  願意一道跟上山的女人很少, 新入寨的小土寇, 就是有了家室, 也大多不會把人帶到山上來, 為了不牽連家人, 他們只偶爾年節時才會回去與親人聚一聚。

  「這些人據說原先也是做匪的, 讓上頭派兵給剿了老窩, 迫不得已,才來這裡投奔咱們大爺。」金鳳兒又說, 「昨日在洗塵宴上,那落難的匪首,非說要把他那妹子塞給大爺做二娘呢。」

  沈琅手裡的紫毫筆微微一頓, 沉默地看向那張畫。

  金鳳兒生怕因為這事,兩個人又不好了,於是立即又替薛鷙辯解道:「不過我也聽說了,大爺壓根就沒答應,是那個匪首和他妹子巴巴地貼上來,大爺當時就沒搭理她。」

  「那女人年紀多大?」

  「……說是正值桃李,」金鳳兒頓了頓,又道,「他們說大爺和她幼時是鄰里,好像還訂了什麼娃娃親,我略聽了一耳朵,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琅沒再追問。

  到了夜裡,薛鷙照例帶了宵夜過來與沈琅同吃。

  這病秧子嘴太挑,脾氣又壞,誰的話也不肯聽。再加上他這些日子又忙起來了,也沒顧得上放顆千里眼在這兒盯著沈琅吃飯,因怕他臉上好容易才餵出來的那點肉又下去了,於是薛鷙便只好日日都帶宵夜來騙他吃。

  他把食盒放在桌案上,裡頭共兩碗菜:一盅黃熬山藥雞、一碗雞湯肉圓子。

  沈琅只掃了眼,便道:「又是這些,我不吃。」

  「多少吃幾口,」薛鷙哄他,「再不濟,你把湯喝了,剩下的我吃。」

  「不要,湯更膩了。」

  「十口,」薛鷙輕車熟路往他嘴邊遞湯匙,「吃完我就不煩你了。」

  沈琅還是不願意吃。

  「八口,不能再少了。」薛鷙看著他,「這小母雞是燉爛了的,也沒放那些味重的藥材,那肉丸子是豬前腿上的瘦肉,沒一點肥的,真不膩。」

  沈琅總算被他說的勾起了幾分食慾,但他確實不餓,於是討價還價道:「五口。」

  「七口。」

  「那我不吃了。」

  「得,」薛鷙無奈道,「六口總成了吧?這數聽起來總比五好些。」

  沈琅勉強同意了。

  薛鷙一向很怕他吃東西,總是磨磨蹭蹭的不說,每次一口肉都要嚼好半天,若是吃到一半,吃出了什麼他不滿意的味道,那麼不僅嘴裡的那一口他要吐掉,剩下的他也不會再碰了。

  他看著沈琅慢吞吞地嚼著那半顆肉圓子,也不敢催,嘴裡說道:「再過十來日就是中秋了,昨日三哥帶人下山採買了些新鮮布匹,我讓人給你裁了兩身新衣過節穿。」

  頓了頓,又問:「過兩日他們要做月餅,你喜歡什麼口味?」

  沈琅把嘴裡的食物咽了,才開口道:「不喜歡,那個太膩,我寧可吃桂花餅。」

  「只吃桂花餅嗎?」

  「……還要玫瑰八珍糕。」

  「成,」薛鷙繼續說,「鄭婆婆她們初夏時釀了幾大缸子的枇杷甜酒,你喝不喝?昨日開壇時我嘗過一杯,真有股枇杷味,是清甜的。」

  「我明日拿一點過來,你嘗嘗怎樣。」

  沈琅說了聲「好」。

  薛鷙又舀了一顆肉圓,遞到他唇邊,沈琅別開臉:「剛才不是最後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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