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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第34章

  五月初十。

  前些日子, 薛鷙帶著仇二又去了一次南邊,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來回要比頭一次足足快了三日。

  因這次薛鷙是清晨時回來的, 李雲蔚得了消息, 天還沒亮便早早地開始張羅洗塵宴, 薛鷙前腳剛踏進寨門, 後腳便被拉進了聚義廳, 話敘三句, 便被灌了三盞燒酒進肚。

  「大爺您快說說,」有人擠眉弄眼地笑問, 「那南邊的姐兒是個什麼模樣,比咱們這兒凝香榭里的姐兒還俊嗎?」

  又有人道:「下回再去就帶上我唄,我也想去南邊見識見識……啊!」

  薛鷙不輕不重地在兩人腦門上各甩了一巴掌:「瞧你們出息的!」

  李雲蔚也笑:「大爺二爺此行到南邊是做大生意去的, 你們倒好, 滿腦子只知道狎妓。」

  薛鷙這一回來,匪寨中但凡頭上有「官銜」的, 或是尋常在薛鷙面前得臉的, 都一一上來敬過了酒, 薛鷙略喝了幾杯, 然後道:「我今日還有別的事, 意思意思吃幾杯得了, 你們自去喝酒傳令, 別戳在我這礙眼。」

  眾人這才笑著退下了。

  土寇們瘋鬧起來,又是傳花令, 又是划拳藏鉤,男人們嗓門又大,吵得整個廳內沸反盈天, 震得薛鷙感覺時不時都有塵灰落在自己頭上。

  薛鷙向來喜歡這樣熱鬧的氛圍,因此也並沒有制止他們,他舉起酒碗,與仇二、李三各碰了碰,一碗酒進肚,他暢快地哼了一聲。

  「這一次去,路也走熟了,倒比上回多賺了不少銀子。」

  李雲蔚:「看你倆回來時那臉色,我就知道。」

  薛鷙一笑:「我回來路上就在想,如今寨里的銀子有了富餘,三哥,你看著明後日帶人下山去採買些土石磚材和鐵皮回來,我想讓他們加固一下寨沿的圍牆,再重修一下壕溝。」

  李雲蔚說了聲「好」。

  他頓了頓,才又開口道:「對了,有件事我還忘了說——約莫三四日前,隔壁狼梟嶺的羅大當家死了,這幾日他們那邊亂成了一鍋粥,前日他們山頭上的二爺差人傳口信過來,想我們扶他一把,讓他穩當坐上大當家的位置。」

  「隔日他們三爺也遞信來,也是要拉攏咱們的意思,我只回說寨中大爺不在,我一人無法決斷,先就搪塞過去了。」

  薛鷙回憶了一番,才說:「我記得他們山頭的三爺是個狠角色。」

  「是,都傳說他們大爺暴猝是這位三爺的手筆,可也沒證據。」

  「太狠的人不好管,」薛鷙看向仇二,「二哥,過兩日你帶人去給他們二當家撐撐場面,不過你得和他說清楚,天武寨這次扶他上去,有兩個條件。」

  仇二:「你說。」

  「一是他們後山上那塊平地,我們天武寨要了,二是給他三個月的時間,讓他把他們那位三爺弄死。」

  不等仇二答話,李雲蔚便問:「你要那塊地做什麼?」

  「我想再買些馬匹,讓弟兄們閒暇時上那兒去練騎射。」薛鷙放下酒碗,忽然低聲道,「聽說朝廷如今在追剿南邊的水匪海盜,剿滅了他們,只怕下一個就輪到我們這些山匪了,若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消息,總得警惕些。」

  李雲蔚點了點頭,接著半開玩笑地看向他:「沒想到如今連我們大爺也開始未雨綢繆起來了,從前我說這些,你還譏嘲我活得太小心。」

  薛鷙微微一笑:「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再說咱們天武寨如今蒸……蒸什麼來著?」

  「蒸蒸日上。」李雲蔚道。

  「是了,蒸蒸日上。」薛鷙掃了眼廳內那些或站或坐的土寇,「寨子上下兩千多條人命,謹慎些沒什麼不好。」

  *

  金鳳兒提著漆紅食盒推門進屋:「哥兒!」

  他小跑著來到桌案邊上,不等放下食盒,便急匆匆道:「我才剛看見大爺他們回來了,如今都聚在那聚義廳里吃酒呢。」

  沈琅沒什麼表情:「是麼?」

  「哥兒不高興嗎?」金鳳兒問,「大爺這回也去了怪久呢,連端午都沒在寨里過。」

  他沒答話,只看了眼金鳳兒手裡的食盒,問:「今日又吃粽子?」

  「不是。」金鳳兒說著打開食盒,把裡面的碗碟擺出來:「今兒是媽做的槐葉冷淘和粉團,媽說這幾日暑熱,吃這個很解暑。」

  沈琅接過那雙木箸,卻沒有動筷,他輕輕攪了攪那碗槐葉冷淘,忽然道:「他怎樣?」

  金鳳兒一時沒反應過來:「哥兒問誰?」

  「你剛才說回來的那個。」

  金鳳兒笑笑道:「大爺全須全尾回來的,哥兒放心。」

  沈琅冷著臉:「誰擔心他了。」

  「是我說錯話了,」金鳳兒覷著沈琅的神色,小聲說,「其實大爺對哥兒也算……唉,哥兒染上疫病的那段時日,大爺聽了媽的話,還特地去廟裡替哥兒給『乾娘』續上了香火呢。」

  說著他忽然又輕輕嘆了口氣:「若大爺不是土匪就好了。」

  沈琅卻只是冷笑:「你當他是真心嗎?」

  「我這樣的一張臉,又是這樣的身體,這輩子大概也只能招致壞人覬覦,卻不會平白無故的有人來……」愛我。最後兩個字被沈琅輕輕吞進了肚子裡。

  他嘲謔地垂下眼,像在自言自語,「他怕我死,不過是擔心以後夜裡沒人的床可上,沒處泄|欲罷了。」

  金鳳兒不敢多言,怕沈琅生氣,可心裡又覺得他說這話太自輕,也太悲觀,於是他猶豫片刻後,還是道:「或許……或許大爺對哥兒真有幾分真心呢?哥兒這麼好。」

  「就是真有,」沈琅的聲音忽地停頓,緊接著又笑了,那笑很輕慢,一點溫度也沒有,「他也只想把我困在這寨里,要我做他一時興起的玩|物。就像籠子裡剪羽的鳥雀。」

  「這樣活著,倒不如死了好。」

  金鳳兒聽他這樣說,慌忙道:「哥兒快別這麼說……也怪我多嘴,不該提起這些的。」

  沈琅沒再應聲,他低頭吃了口冷淘,方才那些話,他其實也是對自己說的。

  昨日午睡時,他又夢見了薛鷙,醒來,滿腦子都是那個人的身影。

  他想起那日自己從潮熱中驚醒過來,渾身酸痛得活像是死過一回了,抬頭卻看見薛鷙正坐在榻沿上盯著他:「醒了?好點沒有?」

  沈琅才剛醒,沒力氣說話,因此只輕輕哼了一聲。他嗅到這個人身上有一股香火的氣味,和從前他在阿娘身上聞到的有一點相似。

  「我才剛去這附近寺廟裡燒香,從小到大,這還是頭一遭,」沈琅看見他沖自己笑了笑,「我和佛祖說,沈琅此番若能大愈,就折我十年陽壽來換。」

  這個匪頭的眼神全然不像是在撒謊,沈琅啞著嗓子,聲音發虛:「……大當家好慷慨,若到時果真折壽十年,可別怪在我身上。」

  薛鷙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你不總說像我這樣惡的土匪合該短命麼?都短命了,也不差這十年。」

  頓了頓,他又說:「沈琅,別再生病了,我心裡難受。」

  沈琅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總不願意相信這人說的是真話,可薛鷙的眼神太真了,真得令他心口發緊,逼得他連閉上眼,也能看見那雙眼睛。

  沈琅一直都很清醒,可唯獨關於薛鷙的部分,他想不明白。他覺得自己該討厭他,甚至該恨他,可他沒法否認,和這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心其實是快活的。

  和薛鷙待久了會煩,可不見時卻又忍不住想念。

  細想起那些親密時刻,也不全是薛鷙在強|迫,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便已經矛盾地同這個人一道墮墜在其中了。

  這個發覺讓沈琅不禁有些痛苦。他對誰動情也不該對這個匪。那日害他痛失怙恃、家破人亡的兇手是匪,將他囚困在這裡的人也是匪。

  他不該為了毒藥丸上的那丁點糖霜放鬆警惕。

  「吃什麼呢?」

  窗子忽然被人推開,沈琅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轉過頭,目光就撞上了薛鷙那張微微醺紅的臉,他耳垂上仍扣著那半隻碧玉耳環,沈琅注意到他的下巴上隱約冒出了一點泛青的胡茬。

  薛鷙對著沈琅露出了一個笑,他故意拖著有些粘膩的尾調喊他:「沈琅。」

  「愣什麼,不記得我了嗎?」

  沈琅沒說話,低下眼又攪起了那幾根麵條。

  薛鷙推門進屋,他瞥了金鳳兒一眼:「你出去玩會兒鞦韆。」

  都不必他開口吩咐,只一個眼神,金鳳兒就知道他要趕自己走了,他一邊往門邊走,一邊小聲告狀:「哥兒這幾日又不吃飯了,那一碗涼麵,我看他攪和半天了。大爺,你管管他。」

  說完,不等沈琅開口,金鳳兒就迅速地退出去一步,順手還把門關上了。

  「又不高興呢?」薛鷙走到他身後,俯下去伸手圈住他的身體,「我都不在,總不能又是我惹的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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