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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頭的徐迎腦子裡「轟」的一聲,宛如被雷劈中,方才薛鷙沒來時,他心裡悄悄琢磨著,這事最嚴重的也就是罰些銀子、打幾棍子,哪曾想到薛鷙竟會叫他們下地牢。

  「大爺、大爺……」徐迎哭著道,「那件事都是阿福慫恿我,我不想的,今天這事也是他叫我那樣對二爺說的,那日之後,阿福他一直對那個沈琅懷恨在心,我是耳根子軟,才聽了他的。」

  阿福聞言扭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徐迎你放什麼屁,那天先要解腰帶的分明是你!」

  薛鷙冷著臉偏頭叫仇二:「老二!」

  仇二終於起身,又把門口站崗的兩個小土寇叫進來,連拉帶拽地把這兩個又哭又罵的人給帶走了。

  李雲蔚看他臉色,開口勸道:「上山的人,哪個心裡是很乾淨的?在山上憋得狠了,心裡難免變態,其實拉他們出去恨打一頓,長了記性便是了,你何必這樣動怒?」

  薛鷙:「沈琅那事先不提,你知道老二那性子,說好聽點是急性,說白了就是蠢,那兩人現在敢教唆他挑事,焉知後頭不會挑撥他做更壞的事。」

  「這也算了,那阿福方才在老二屋裡,不僅煽動他去教訓沈琅,話里話外還要仇二與我離心,這種人留著遲早是個禍害。」

  李雲蔚聽見後邊那些話,臉色也冷了下來:「那是很該死。」

  說話間的功夫,地上那些碎瓷片已經被小土寇清乾淨了,只留下一塊被茶水洇濕的痕跡。

  李雲蔚盯著那塊水漬看了一會兒,然後才玩笑似的開口:「你近來……和沈琅會不會走得太近了些?」

  他在這天武寨中雖然行三,可實際上今年已經二十有七,比薛鷙和仇二的年歲都要大。仇二那傻愣子看不出來,可他卻把薛鷙近日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薛鷙頓了頓,才輕飄飄地反問:「……有麼?」

  「是他總纏著我,我陪他玩玩而已。」薛鷙說著摸了一下鼻尖。

  李雲蔚懷疑地:「真的?他纏你嗎?」

  薛鷙:「不然呢?還能是我纏他麼?怪可憐見的一個小病秧子,我拿他當弟弟看罷了,你別想太多了。」

  第19章

  正月末的夜,天還是冷。

  薛鷙踩著一地瑩瑩的雪,輕車熟路地從袖袋裡掏出把銅鑰匙,打開了沈琅的屋門。

  傍晚時蝕日谷的大當家過來,薛鷙便叫廚下設放案酒,兩人同席,足吃了一個多時辰的酒,才總算談妥了那樁生意。

  運出來的髒物,天武寨和蝕日谷各派一半人馬出來護運,至於官府那邊,則由他負責打點,最後東西再由他們天武寨的人兜售出去。兩方之間締結盟約,約定三七分帳,以後兩寨之間便如親兄弟般相互扶持幫襯。

  他臉上酒意未散,仍有些熏燙,屋裡燈燭熄滅,薛鷙黑燈瞎火地摸索到榻邊叫人:「沈琅……」

  沈琅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也不說話。

  昨夜薛鷙是在沈琅床上睡的,入睡前不知道說錯了那句話,惹得這小癱子今日一整天都沒搭理他。

  薛鷙堅持不懈地騷擾他:「沈琅沈琅沈琅沈琅沈琅沈……」

  沈琅要翻身,拿背衝著他,薛鷙眼疾手快地上去抱住他的肩,不許他翻,緊接著又笑著貼上去:「就知道你沒睡。」

  窗外透進來一點可憐的月光,薛鷙幾乎和他臉貼著臉,才看見這人已經把眼睛閉上了。

  薛鷙乾脆拿手去掰他的上眼皮,帶著一點酒氣的呼吸抵在他臉上,繼續翻來覆去地叫著他的名字。

  直到把床上這個人念到忍無可忍,終於睜開眼罵他:「你發什麼狗瘋,滾開!」

  薛鷙兩隻手捧著他的臉,將他頰上的那點肉往中間擠,讓他的嘴被迫撅起來。屋裡太黑了,其實是看不大清的,可薛鷙還是忽然傻笑了起來。

  沈琅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麼,又有什麼好笑,瞪向薛鷙的眼神原本是狠狠的,可因為薛鷙這莫名其妙的笑,最後竟然也忍不住笑了半聲。

  「我聽見了!」薛鷙立即說。

  「瘋子。」

  薛鷙摟著他的腰,把他從榻上抱坐起來:「幹嘛和我不高興?脾氣不要那麼大。」

  「誰和你不高興了。」

  「還犟,我眼睛又不瞎,和別人都好好的,轉眼一看見我,臉就拉得——那麼老長。」薛鷙說到這裡很突然地便把話鋒一轉,「走,帶你去外邊騎馬。」

  這匪頭總是想一出是一出,還不等沈琅開口發表意見,他便一把將他抱至肩頭,沈琅氣地打他的背:「鬆手,我不去!」

  屋外月光明亮,只有黑白兩色的世界,分外寂靜。

  馬廄離這兒不遠,薛鷙就近牽了一匹馬出來,步上緩坡,接著他單手把沈琅往上託了托,說:「抱緊我。」

  沈琅見他要帶著自己一道上馬,腦子裡頓時天旋地轉。大半夜的,雪地里,這個人要帶著一個半身不遂的癱子一起騎馬……

  他第一反應先是覺得荒謬,然後是害怕,他已經殘了一半,要是再從馬上跌下去,只怕要麼摔死,要麼就是全癱。

  薛鷙已經嘗試著開始上馬,第一次並沒有成功,沈琅感覺自己的心跳跟著一起狠狠地往下墜落了一下,嗓子眼有些發乾,他叫起來:「你是不是有病,會摔……啊!」

  身體在他那短促的一聲驚叫里騰空,腦海里頓時空白了一瞬,他緊緊地抓抱著薛鷙的肩背,底下的馬開始緩慢地朝前走動起來,他感覺到自己在後退,一切景物都在向前走去。

  薛鷙一手抓著韁繩,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輕笑著:「摔什麼,摔死你了嗎?」

  「人麼,騎馬會摔死,泅水要溺死,吃酒要醉死,這也怕那也怕的,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馬背上有一點顛簸,四下里寂靜非常,只剩下沈琅急促的呼吸聲,還有馬蹄踩在雪地上的輕微聲響。

  從一開始的驚嚇中緩過勁來後,沈琅開始注意到道旁乾枯的樹枝,天與地的交界處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灰色,空氣冷冽,他嗅到了一種乾冷的夜的氣味。

  月光很亮,還有星子在閃。

  這樣的場景對於從小出生在南方水鄉,又被困在雕欄畫棟中的沈琅來說,是一種全然新奇的體驗。無論是雪夜出行,還是騎馬,對他來說都是第一次。

  薛鷙見他忽然變得安靜,貼著他的臉問:「不怕了?」

  沈琅沉默地靠在他肩頭,於是薛鷙故意讓馬走快了一些,他能感覺到這個緊緊抱住他的人在發抖,呼吸又變得有些急促。

  「好玩麼?」薛鷙又問。

  沈琅終於輕輕地「嗯」了一聲。

  「第一次騎馬?」問完薛鷙立即便預感到自己問出了一個很蠢的問題。他是個癱子,家裡人怎麼可能讓他騎馬?

  可沈琅卻似乎並沒有因此生氣,他很慢地說:「還很小的時候,我想和他們一塊騎馬玩,我父親不讓,後來我的腿壞了,沒法騎了,他們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了。」

  薛鷙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里的那個「後來」:「你的腿是後來壞的?為什麼壞了?」

  沈琅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小時候太貪玩,失足掉進了冰湖裡,我醒來,腿就壞了。」

  這一次輪到薛鷙開始沉默,他對於大戶里的生活沒有什麼概念,只猜想那樣的家庭,若是唯一的一個少爺,怎麼說也該是成群的婢僕圍著轉的,那麼多雙眼睛只盯著那一個小孩兒,怎麼會那麼不小心讓他掉進冰湖裡?

  「邵媽媽和金鳳兒呢,他們沒跟著你嗎?」

  「不記得了。」說完沈琅便又不吭聲了。

  這山路小道並不很整齊,不僅彎道眾多,還忽寬忽窄,兩人在馬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雖然沈琅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明顯的情緒,但薛鷙似乎能隱隱感覺到他其實也有一點興奮。

  打馬繞過一個小彎窄道時,沈琅往下邊看了一眼,那底下似乎是懸崖峭壁,很深的黑,他心裡很怕馬忽然踩空,然後他們連人帶馬摔下山去。

  他害怕驚動馬,因此只敢輕聲地貼在薛鷙耳邊:「薛鷙,回去吧。天黑看不清路,萬一摔下山怎麼辦?」

  薛鷙聞言抱緊了他,笑道:「那我們就一起摔死,不好嗎?」

  沈琅沉默了一瞬,馬已經走到了寬敞的道上。

  「有病。」他這樣評價。

  薛鷙笑著停下馬,偏過臉去吻他的唇,柔軟而冰冷的觸感,像在吻一片雪。他的手沿著沈琅的後脊骨往上,既輕又重地托住他瘦得見骨的後背:「還生我氣嗎?」

  沈琅不說話,只是第一次回應了他的親吻。薛鷙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臟又一次膨脹了起來,像一顆炭盆里馬上就要爆開皮衣的栗子。

  ……

  仇二直愣愣地站在夜裡。

  他晚飯後便和今夜輪值的幾個小土寇窩在附近一處哨卡棚里吃酒鬥牌,鬧起來一時忘了時辰,起身時才發現已經是深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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