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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忽然住了嘴,那蛇好像有靈性似的,又靜靜地看了她兩秒,一趴身藏進草里游遠了。

  霍眉從小不信神鬼,四年前突然開始信,而且信得厲害。見了這條蛇,就始終痴痴怔怔的,遊魂似地進了屋。

  打開衣櫃,把臉湊到席玉麟的舊衣里去嗅聞,味道消散得差不多了,更別提她走之前為了防潮,往裡擱了幾顆樟腦丸,多聞幾下都頭暈。

  一件一件地翻看過去,翻到了自己的,把那條鈷藍色吊帶裙取出來。還好防了潮,席玉麟繡上去的那隻小蝴蝶依然針線凜然、栩栩如生。

  上次帶不走,因為裙子太貴,她沒法向下一任情人解釋裙子的來歷。現在她逼得潘柏峰跟原配離了婚,鬧得人家子女也不愛見這個爹,成了家裡的女主人,又老又弱的潘柏峰看見什麼、聽見什麼,全是她說了算。

  她算是看清楚了,自己命中克夫,除了最清醒、及時抽身的蔡行健以外,每一個跟她好過的男人都不得善終。對於早日剋死潘柏峰,她也勢在必得。

  現在潘柏峰因為工作原因要搬去新加坡,她要把裙子帶走,他不會知道。

  天漸漸黑下來,沒有電費,燈打不開。她把裙子擱在膝頭、坐在椅子上,心裡亂亂的,掏出一根煙點著了。

  還懷著孕,但她現在就是想抽。

  霍眉吐出一口煙,閉上眼睛,把腦袋枕在布滿灰塵的頸墊上。她不是很累,不知怎麼,一回到這個地方就意志鬆懈,幾分鐘後居然睡著了。

  梆梆梆梆梆——

  一陣梆子聲在寂寥的戲台上響起,回音很大,她睜開眼,卻發現並不是什麼戲台。煙雨朦朧,天空是玉的顏色,釉白里泛蒼青,又好似剛出窯的瓷瓶。

  一個四川的縮影。

  她正撐傘站在一座石橋上,橋下一條灰色的河,流水長東,河的兩邊是茫茫霧氣,微風吹過,就像紗幔似地斜著流。

  天地看上去很大,但那梆子聲越敲越響,產生的明明就是在狹窄空間裡的回音。霍眉有點糊塗了,一轉頭,心跳漏了一拍。

  出事多年來,她頭一次在夢中見到席玉麟。

  他踩著梆子聲快步走來,穿小青的戲服,身上都是濕的;臉上卻不施油彩,清凌凌的,很乾淨,很漂亮,帶一點哀愁的微笑。

  霍眉嗓子都啞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兩人對望足足一分鐘,才訕訕道:「真把你潑濕了?冷不冷?」

  他搖了搖頭,無限哀愁地望著她。

  「下著雨呢,你來我傘下,你……」她急促地呼吸著,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對自己的方寸大亂做任何回應,「關於麼麼,我很抱歉,但是我還要生活。想再嫁人,不能帶個拖油瓶……我對不起你。」

  他仍是搖頭。

  霍眉心中一片酸楚:她打掉他唯一的骨肉,又嫁人了,又過上了富裕的生活。他一輩子都沒享過什麼福呢。

  此時此刻,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一些女孩在心疼母親的時候會說出「下輩子換我來當你媽媽」這樣的話,看似罔顧人倫,實則是愛得太深切,已經超越了人類規定的什麼狗屁人倫的桎梏,像風像雨像流水,流動、宏偉、無處不在了。

  她沒有值得她說「下輩子換我來當你媽媽」這樣的話的母親,但對著他,她忽然脫口而出:「我又懷了個兒子,不然你投胎過來吧。我保證你一輩子輕鬆快樂、衣食無憂。」

  他又搖頭,但把眉毛挑得高高的,好像平日裡聽她說了什麼混帳話、有口難言的神情。

  霍眉也覺得這話聽起來怪,可她真的擔心他,他又不說話。她巴巴地叫了兩聲他的名字,哭了。還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只是哭著,席玉麟就跟著流了滿臉淚,微微張著嘴,一直朝她反覆、用力地搖頭。

  不怪你,不怪你。

  「回來好不好?」霍眉哽咽著說,「求求你了,現在回來都來得及,往後什麼時候回來都來得及。你只要出現,我立刻跟你走。我對你好,我真的對你很好,不打你也不罵你了。」

  他的速度漸漸慢下來,仍搖頭。涌動的霧氣里,兩人一個橋上、一個橋下,嵋山水府,同受寂寞。

  他真的死了,回不來了。

  霍眉近乎痴了,心臟的一塊揪著疼,想要他的親吻、他的擁抱、他的撫摸,可他看上去很有距離感——不像塵世的人了,時間、空間蕩然無存,肉身、魂魄漂浮不定。她不敢走過去。

  「我是不是還沒說過,」她怔怔地看著他,「我愛你啊?」

  他終於停止搖頭,定在原地,更是潸然淚下;但始終不看她,片刻後,再也受不了似的閉上眼睛。濕衣緊緊裹在身上,顯得身形瘦而長,像青天青水間蒼涼的一筆。

  我知道,我知道。

  梆子聲忽然響起,戲落了戲落了,這一生結束啦,快走吧快走吧,放下吧放下吧。

  如古樸戲台上的一個伶人,他雙手交握,朝著她長長地拜下去。

  霧氣被風驟然吹起,眼前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她一個激靈,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再睜開,室內漆黑一片,只有豆大一點紅光——她的煙,一直沒熄,燒到只剩一小截。

  霍眉瞬間站起來,推開窗,把裙子挪到月光下仔細查看。菸灰恰好掉到了蝴蝶上面,把縫上去的蠶絲線燒得一根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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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個月後,霍眉誕下一字,名為潘世康。三年後,潘柏峰因突發惡疾去世,10%遺產歸到潘世康名下。

  她與此案的辯護律師兼新加坡籍議員同居數月,搜集大量證據,在其選舉前敲詐了五萬美元。

  霍振良夫婦因遠赴祖國大西北,鮮少回家,無暇管教子女,將一子霍建國、一女霍建軍過繼給她。

  四十五歲,攜二子一女移居馬來西亞,潘世康改名霍世康。她以五萬美元的資金入股錫礦產業,在四十八歲那年與礦老闆結婚,合夥創立了一家天然氣公司。

  五十二歲,打官司離婚。礦老闆鋃鐺入獄,天然氣公司全歸霍眉所有。她大量收購各行業的債權、股票,以利生利,賺得盆滿缽滿。

  六十七歲,主動退休,仍保有各公司的巨額股份。她回到檳城,開了一家小小的華人餐廳,沒事就愛坐在櫃檯邊上曬太陽。

  霍眉晚年,家財萬貫,兒孫繞膝,長命百歲,一直活到了新世紀。然而常受幻覺、夢魘困擾,她雖意志堅韌,但精神脆弱,這寂寞的一生對她來說還是太漫長了。死後,遵其遺願,既不客死異鄉南洋,也不魂歸祥寧故里,霍世康將她的骨灰帶回重慶的一處衣冠冢旁,與其先夫席玉麟合葬。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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