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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甚至沒上沙發,也沒開燈,就站在門口的地墊上,耳鬢廝磨、互相撫摸、嗅聞親吻,急促地呼吸著,都不說話。輪船隻延誤兩個小時,他往了要返,扣去路上的時間,在家最多待二十分鐘。就為這可笑的二十分鐘,席玉麟在暴雨中穿越大半個城市,想再和她多待一會兒。

  霍眉緊緊閉著眼,她的淚水和他外套上的雨水浸到一起,重重往布料里沉。她聽到席玉麟的吸氣聲也越來越粗重,他哭了,試圖大喘著氣緩解,然而無濟於事,滾燙的淚水只往她臉上掉。

  「霍眉......」

  「怎麼了?」她看不見他的臉,只是哽咽道,「怎麼了?」

  「我受不了了,我不想上這個班......等不到麼么小學畢業,他到十歲,我們就走,好不好?」

  「好,好,我們走。」

  他泣不成聲,死死抓著她的褂子,忽然跪了下來。霍眉也跟他對跪著,抱著他的腦袋,眼淚長流。又是一道閃電把室內照亮,他的臉比剛回來時還要慘白上幾分,縱橫交替的都是眼淚,被風吹得斜著淌;眼裡紅紅的,瞳孔里落了道閃電的影子,似乎被白光一劈為二。

  「霍眉,」他徒勞地、哀哀地叫著她的名字,「霍眉,霍眉......」

  她傾身去舔了舔他的眼淚,捧著他的臉,幾乎絕望地吻下去。他稍微跪立起來一些,加深這個吻,窗外一道一道的閃電過去,其中一道如輕盈的靈魂,鑽入她的唇舌,一直飛入大腦。三十七年過去,愛欲終於在這一刻擊中她,使她沉醉其中,四肢麻木,往地上沉;頭腦輕盈,往天上飄。

  兩人靜靜地分開,她還在回味那個吻。等麼麼生出來,她要認認真真地嘗試和他睡覺。

  而席玉麟用袖子抹了抹臉,站起身,二十分鐘到了,他該走了。

  第二天茵茵來,看她眼睛腫得像個桃子,忍不住問怎麼回事。她都不知道怎麼解釋,天亮了,人也不矯情了,覺得她和席玉麟昨晚真是好笑——不過是出兩個月差麼!

  一味地傷心對麼麼不好,她抒解情緒的方式就是給他寫信,這下裝也不裝了,天天寫,寫得長長的,寫五張紙就寄一次。

  謹遵你的吩咐,我沒去招惹鶴洲,只叫值班的學徒帶了幾籠糕點回去,所有孩子分著吃。我慷慨吧?

  麼麼的搖床到了,我自己坐上去試了試,很穩固,沒有塌。就是邊緣沒刨乾淨,木刺很多,我打算自己買砂紙來磨一磨。

  我寫了一副很成功的書法!

  我便秘了。

  我好像可以

  感受到胎動了,麼麼像條小魚在肚子裡游泳。

  我又便秘了。

  最近天天下雨,我請其他太太到家裡打麻將,贏了錢,茵茵做的飯很好吃。我沒有吐掉,全吃光了。

  辛老師曾經說過她的文字不真誠,被喜歡的老師批評後,霍眉就很牴觸寫作文。她確實不真誠,她是愛做表面功夫的,既然作文要給辛老師看,她就得做足表面功夫。

  然而現在,靜靜地坐在桌前,她下筆流暢、自然,因為對面是席玉麟,所以無所不說。

  席玉麟的信件也跟雪花似地往家裡飛,他學會了分享自己的見聞,把外面有趣的事都跟她講。

  我見到津門第一刀馬旦了!太漂亮了——當然沒有你漂亮——身段太好了!可惜聽人說她也傷了腰,大概一兩年後就會轉行去做青衣。

  天哪,天津好多妓院,相公堂子也多。我所在的戲院就在這片紅燈區里,烏煙瘴氣的,都是鴉片味兒。

  便秘別吃米飯了,啃幾天玉米吧。你別成天坐著,多和茵茵出去走走。

  我想你。

  都說天津的麻花好吃,帶一點給你。希望麼麼趕緊長出滿口的牙齒,也給他/她嘗嘗。

  鏡花被鬼子拍了屁股,他要氣死了。我們走路上還被鬼子莫名其妙拍了兩槍托,院長年紀大了,他受驚了,小病一場。

  我好想你。

  霍眉最關心的其實是他身體怎麼樣、吃住怎麼樣,他把好玩的事提了一圈,還是沒說到這兩點。某天出去逛街時,看到有玻璃罐的,就由小到大買了一副,回去先拿火柴在其中燒,再眼疾手快杵到背上。

  茵茵給她拔下來的時候,仔細瞧了瞧,「席太太,是我沒燒好還是怎麼地?只是淺紅色。」

  「我身上挺舒服的,除了被麼麼折騰之外。」霍眉拉下衣服,仔細把這一套火罐收好,「等我老公回來了,給他拔著試試。」

  隔幾天,她又買了一盒可以在家進行艾灸的艾柱回來,因為心裡牽掛他,胡亂地給他買東西。

  這一套折騰下來,一個月也沒過去。

  再在樓道里見到丹丹,她就得意地宣布了自己懷孕的事。丹丹氣得直跺腳,她是不被允許懷孕的,懷了也得打掉,因此天天大放音樂騷擾她。

  霍眉睡得沉,偶爾醒來,看到雨簾懸掛,地上的積水亮閃閃的,上面飄著花瓣,在細雨里打著旋兒。流水落花春去也。

  她翻個面,繼續睡。夏天就來了。

  席玉麟寫信來說:定了回程的日子,大概在七月三日左右,會有延誤,不必等。

  離七月三日還有這麼多天!她成日找麼麼說話,麼麼似乎煩不勝煩,明顯地動起來。茵茵把手搭在她還不怎麼鼓的肚子上,奇道:「麼麼大概是個精力足的娃娃!按理說,這個月份的胎兒,還不至於這樣動。」

  霍眉也覺得麼麼懷得很穩當,老在她肚子裡游泳,像小魚吐泡泡似的,讓她這個當媽的感知到他的存在。她教子心切,天天拿著本《論語》給他念,念一整天,心裡空落落的,又假扮席玉麟的角色跟麼麼互動,給他唱歌:「高高山上喲,一樹槐喲喂。手把欄杆噻,望郎來喲喂。娘問女兒啊,你望啥子哦?」

  茵茵接口道:「哎,我望槐花噻,幾時開喲喂。」

  槐花開了又謝,她一顆心都委頓了,七月才姍姍地來。

  二號晚上她睡不著,直瞪著天花板發呆,丹丹的音樂又放得大,攪得她腦子昏脹,好一會兒,才辨出另一種聲音——防空警報!她立刻起床,猛地推醒茵茵,手忙腳亂地往睡裙上裹了一條披肩、穿上弓鞋,提起在床頭櫃邊放錢的鐵箱子,迅速跑進了最近的防空洞。統共只花了兩分鐘。

  茵茵大聲道:「席太太,沒事吧?」

  霍眉應了一聲,兩手護著肚子,沒有什麼異常的感覺——不過跑兩步麼!要是在農村,這個月份的女人還要下地幹活,她沒理由被好生活滋養一陣,身子也變弱了。只是防空洞裡人擠人,都像下雨前塘里的魚一樣仰著頭呼吸,空氣本就悶熱,更叫人喘不上來了;隨著人越來越多,留給她的空間也越來越小,擠著她的肚子。

  霍眉乾脆不搶上面的空氣了,蠻橫地蹲下,給腹部騰出空間,只緩慢而粗長地呼吸著。她一蹲,絆倒好幾個人,互相推推拉拉、拽拽扯扯,罵聲一片。

  第189章 關公袍下不知是地洞的隔音效果太……

  不知是地洞的隔音效果太好了,還是四周太過嘈雜,人們始終沒有聽到炸彈的聲音。過一會兒,警報聲也停了,大家遂打著哈欠四散而去。她也和茵茵一道往回走,回家放好錢,換了身衣服,打算去菜市場逛逛。

  「他大概晚上回。」霍眉愉快道,「我們去買一段排骨,中午就把湯燉著吧。」

  天已經亮了,菜市場的人一反常態得多,大概是都剛剛從防空洞裡出來,懶得回家一趟,就全涌到菜場,打算把菜買了再回。幾個棒棒蹲在牆角抽菸,含混不清地閒聊著:「……兒豁,炸沉了一艘船!」

  她撿了這一耳朵,忽然就有點呆呆的,在尚有幾絲微風的清晨平白出了一身汗。茵茵奇怪地望她一眼,也跟著停下來。

  就聽另一個棒棒道:「吃完了趕緊回碼頭吧,還有好幾艘要卸貨的。」

  霍眉的身形搖晃一下,幾乎是跑出菜場,攔下一輛馬車直往朝天門而去。江面上風平浪靜,碼頭上人來人往,挑棒棒的挑棒棒,吆喝的吆喝,閒適自如地幹著自己的事,沒有任何能證明這裡剛剛經受了一地轟炸的跡象。她疾步上了躉船,找工作人員打聽:「剛剛沉了一艘船?是哪一艘?」

  工作人員不答話,直揮手趕她。她抓著人家領子不放手,大喊大叫道:「你他媽站這麼近裝什麼瞎子?我問你哪一艘沉了?」

  「沒看清楚!」他不耐煩地嚷嚷道,拿手往遠處一指,「還沒往上游來呢,喏,那麼遠的地方就沉了,我看不清楚。」

  霍眉沒心情跟他糾纏,直奔惠民公司而去——來信中,席玉麟說他所乘坐的是惠民公司的「金山號」輪船回重慶。馬車一路顛簸,茵茵攥著她的手,不敢說話。還沒到目的地,遠遠地就看見大門口圍了一圈人;馬車停下來,她卻不敢下去。

  還不一定呢,不一定是他的船。她咬一咬牙,踉蹌著翻下車身,同時安慰自己:就算真的是,那也只是船沉了,他會游泳呀!再不然,抱著塊木頭漂都能漂好幾天。<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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