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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子煜到底不是不要臉的,若真不要臉面,也不會和秦青耗這些年都還扭捏著。先前秦青當面發火他已經思緒良多,如今謝善淩說這一番話,他哪說得出別的來,只能不自在地扭頭看著別處憋屈。

  謝善淩不動聲色觀察著他的神態,忽又笑了,拍了拍他肩。賀子煜嚇一跳,防備看過來。

  「別生秦青的氣,他和宋兄多年生死之交,待你也如宋兄一般是當親弟弟親厚,換了別人,你想,早當面鬧得不可開交了。」謝善淩柔聲哄道。

  賀子煜悻悻然憋出一句:「我沒對你……」

  「我知道,是誤會,秦青自作多情了。」謝善淩笑道。

  「……」

  「話說開了就好,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省得尷尬。」謝善淩道。

  賀子煜撇了撇嘴,半晌道:「我在軍營多年,心思沒那麼細,沒想那麼多……」

  謝善淩:「那這可不行。」

  賀子煜眼中冷光一閃,看著他。

  謝善淩恍然不覺,笑道:「將來論功行賞,你莫非不要擔當重任?心思不細可不行,想得不多也不行。」

  賀子煜的神色軟下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謝善淩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多謝你送我來這,時候不早,快去歇息吧,我可自理,若實在有事便叫帳外守夜的人。」

  賀子煜咬了咬唇,點點頭,朝他抱了抱拳便轉身出去了。謝善淩笑了笑,轉身走到顧望笙的床邊坐下。說是床,就是幾塊木板搭成,鋪了床薄薄的褥子和薄薄的被子。

  謝善淩隔著褥子被子用指節叩了叩,都能聽到如同敲門一般的聲響。

  他暗道,怪不得顧望笙總說家裡的床很軟。顧望笙倒不是不喜歡軟床,就是順嘴說說,但其實謝善淩房裡的床已經不算軟的了。現在他知道了,原來是有如此對比。

  轉而又想到,也不知是不是睡多了這木板硬床,所以顧望笙不裝的時候總是身形十分俊挺,如同一棵白楊樹。

  謝善淩正要躺上去,突然聽到門口聲響,看過去與去而復返的賀子煜對上視線。

  「怎麼?」謝善淩和氣地問。

  賀子煜輕咳兩聲,瞥了眼那床板,嗓音沒剛剛那麼細柔,帶著點兒硬邦邦,說:「軍營不比富貴人家,尤其秦青那床看著就硬,我想你應該睡不習慣吧。我讓人找兩床被褥送來,你先湊合。」

  謝善淩道:「多謝,但大半夜的不必為此勞師動眾。」

  賀子煜淡淡道:「也沒勞師動眾,總比你睡完腰酸背痛貽誤戰機好。」

  「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謝善淩朝他又笑起來。

  賀子煜盯著謝善淩的笑臉看了看,移開目光:「軍營里最好的茶葉恐怕也沒你家下人喝得好,你也湊合著吧,就這條件,我讓人去我哥那拿。別的你還有什麼想說?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說了軍營里也不一定有。」

  謝善淩說道:「賀兄,你對我真好。」

  賀子煜覺得肉麻地皺了皺眉頭,接著聽到謝善淩嘀咕:「不會真的對我……」

  他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道:「別和秦青一樣胡思亂想!我是因為我哥說……還因為你是臨江仙……而且你還能幫我們對付豲戎軍……」

  「逗你的。」謝善淩笑著說。

  賀子煜深呼吸一口氣,扭頭出去叫人辦事,然後徑直回了自己營帳里氣鼓鼓躺下,將剛剛與謝善淩間的來往反覆回想,心亂如麻。

  第122章

  謝善淩謝過送被褥過來還包鋪的小兵, 見對方偷偷看自己,便朝他笑了笑。小兵急忙後悔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沒關係,可以看我。」謝善淩很和氣地說。

  小兵摸著頭嘿嘿笑了兩聲。

  「這麼晚了, 麻煩你了。」謝善淩道。

  小兵忙道:「不麻煩不麻煩。」想了想道, 「秦將軍救過我……軍師你也救過我和我哥。」

  謝善淩微微詫異:「我?」他不記得自己之前見過這人。

  小兵肯定地點頭, 說:「以前吳堡菏一戰兇險,朝廷軍人太多, 而且兵器精良,但吳堡菏又必須拿下, 我哥是衝鋒隊的隊長,我也在裡面, 本來我們是要用命去填的,但是後來改了戰術,我哥說是軍師你說的。」

  謝善淩想起來了。那是很久以前, 發生在王尨之事前。

  其實吳堡菏算不得很難攻克,對現在的白龍義軍而言堪稱順手的事兒,但是那個時候不同, 那個時候義軍人少, 大多數人作戰經驗薄弱,而且兵器糧草和沒有的差別只在於還是有一點點。

  「原來你還是個老兵。」謝善淩調侃道,「看起來年紀還很小。」

  「嘿嘿……我虛歲才十六不到呢。」小兵虎頭虎腦地憨笑。

  謝善淩又是一怔,看著他,忽的眼酸起來:「那吳堡菏的時候你豈不是才……」

  「我十歲不到就跟著秦將軍了!」小兵頗為自豪地說,可轉瞬便低落下去, 低著頭說, 「鄉里的員外強娶我妹做他的妾, 我家裡不肯,員外就來強搶,我哥氣不過把人打了回去,對方就買通縣太爺把我哥和我爹都抓了,非說他們是江洋大盜,要把他們問斬……是秦將軍救了我們,只是我們從此有家歸不得……」

  謝善淩訝異地說:「你十歲不到的時候,你妹……」

  小兵用力握著拳咬著牙說:「才八歲。」

  「禽獸都不至於此。」謝善淩皺眉道。他看著小兵,問:「那她現在……」

  小兵吐出一口氣,笑笑說:「我們全家都投了義軍,我爹我哥和我當兵,我娘在娘子軍那邊,我妹妹跟著她,雖然她年紀小,力氣也不足,幹不了別的活兒,但幫忙縫補東西、做做飯什麼的都還是利索。」

  「先前軍師說在閒暇時候教大家識字明理,我妹竟學得很好,比我們都學得快,現如今都開始讓她當先生教新學的人啦!」

  「淮安大人說將來大定之後要普及教育,讓窮人家的孩子也都能讀書識字兒,到時開辦許多學院,我妹若爭氣,就讓她去參與主辦!」他的臉上滿是自豪的紅光,眼裡也放著光,「我們家八輩子種地的,不成想,竟要出女先生了!」

  謝善淩又是心酸又是欣慰,眼睛濕潤,連連點頭。

  小兵這才注意到他的異樣,大驚失色:「謝大人你……你怎麼了?!我、我是個粗人,我學得不好,說話沒說好得罪了您別見怪……」

  「不,不是你的錯。」謝善淩急忙解釋,「我是剛剛聽到你家從前的遭遇,氣那禽獸不如的員外。」

  小兵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謝善淩看著他,心知他並不是例外。顧望笙和宋淮安說過,軍中許多人,尤其是一開始加入的人里幾乎都是被腐朽惡劣的強權逼迫得活不下去的窮苦人家。

  只是謝善淩想得太快太遠,在為如今的大家終於走出來了而欣慰的同時,不免想到了幾十年後幾百年後,現在這些受盡壓迫而翻身的人自己成了有權勢的一方,到那時,他們的子孫後代會不會成為曾經剝削他們的存在,去殘害如同曾經他們一樣的人?

  到那時,祖上的苦難不過是成了後代耀武揚威或顧影自憐的榮耀,而非警示。

  ……大概率會是如此。

  謝善淩的情緒一下子冷了,頭有點疼,呼吸也有點亂。他料想自己是又要發病了,強忍住,若無其事地對小兵道:「多謝你和我說這些。時候不早了,我有點困,改日再聊。」

  小兵急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見大人親和所以多說了那些……」

  「無妨,我很高興你親近我。」謝善淩朝他笑笑,「你也去休息吧。」

  小兵點點頭出去了。謝善淩看著他放下帳門,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坐在床邊低著頭看地面,良久,深深地呼吸。

  即便顧望笙一再安慰勸說,他始終沒有辦法止住對百年後的揣測和失落。在義軍節節勝利的時候,他心底高興的同時會瀰漫出難以抑制的痛苦。

  有時他會想,這或許是自己書讀得挺多卻天資不足的緣故,因而能看透史書與自然的規律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坦然地接納,也就算不得真正的通達,只是愚笨之人。

  他反覆壓抑下心頭又湧起的這些情緒,脫去外衣睡下。被子裡乍一睡冷冰冰的,而且也聞不到什麼顧望笙的氣味。有點想。想念顧望笙會用一些力氣抱住自己,顧望笙的懷抱總是很溫暖的。

  不,真的不能再胡思亂想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天亮後還有很多要緊的正事處理,不能沒精神。謝善淩這麼想著,逼著自己摒除雜念,漸漸終於睡著了。

  *

  賀子煜如往常一般早起,剛洗把臉清醒,小兵進來說軍師問他起得怎麼樣了。

  大清早的,賀子煜的腦子一時沒轉過來,問:「我哥什麼事兒找我?」

  他哥有時候事兒也挺多的,不是武將,自詡文人,不喜歡別人叫他將軍,叫他首領他又覺得聽起來壓了秦青一頭,不好。秦青自己都不介意他介意。那總得有個稱謂吧,具體什麼職位不好說,宋淮安什麼都管,因而叫他軍師的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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