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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宗月進到休息室的時候, 她低著乾淨的小臉,坐在米白的沙發里喝柳橙汁吃點心, 一身深藍削肩的連衣裙, 披散著蓬鬆的頭髮。書架和桌上展示的母嬰刊物, 沒有被動過, 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黃鸚轉頭望他,目光隨著他在身旁坐下, 乾燥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黃鸚盯著那層皮膚底下的青筋, 她翻過腕握住, 問道,「我, 我回去上學, 學的時候, 怎麼辦呢……」

  陳宗月稍有一頓, 「可以轉校, 這裡、或者香港都有好多學校, 還是說……」她輕輕撐起眼皮好奇下文, 他便接著問,「你想當新聞記者?」

  她愣了一下, 抿住唇笑著搖頭,但是爛漫無邪的笑容短暫,取而代之的心思沉重,難以隱藏。

  陳宗月摟住她的肩膀,帶她走出休息室,刻意忽略她剛才那般神色。他時常忘記初衷,從而一再提醒自己,無需充當她的心理醫生,甚至應該欣於見到她的痛苦。

  時常忘了。

  新近鋪上的柏油路面落下一滴雨水,無數雨點緊隨,兇猛無情,直直朝下,天地間嘩嘩作響。

  至港澳碼頭,大雨淋濕汽車尾部囂叫的灰煙,依舊是人聲鼎沸,還多了雨傘砰砰響。登上輪渡之前,從傘檐下,黃鸚瞥見一個穿著素布開襟衫的女孩,借著瓜果攤支起的雨棚,穿梭在虎食快餐的粗魯男人中間,賣茉莉花。

  黃鸚停了下來,打傘的男人也站住,就見她指向雨棚下的女孩,小臂就伸出傘外,雨落在皮膚上。陳宗月隨即回頭讓人過去,連籃子都給她買回來了。

  茉莉花苞用細細的魚線串成環,葉片青翠,花瓣潔白,芬芳濃郁到藏著一點點辛辣。一聞就仿佛回到海市悶熱的夏天,從操著方言的婦人手中接下一串花環,將它掛在床頭。一日日它愈漸發黃,比報紙舊照變黃的速度要快上不止百倍。

  易逝的、神秘的美麗,總能夠牢牢抓住她的心,比如,偶然間在墨藍色橋洞下游過的野天鵝,黃鸚趴上橋牆邊捕捉到了它的尾羽,立刻撲到另一邊見它游出橋洞,她跑下橋,在岸邊追隨著它,直到岸至盡頭,它游入寬廣的湖泊。

  再如,坐在窗前抽菸的陳先生。

  行駛於幽綠的海面上,雨勢讓輪船顛簸得厲害,波濤翻滾拍打著,天色灰暗的辨不清時間。黃鸚有點嚇到,傾身摟住陳宗月的腰,臉靠著他胸前,汲取他身上的味道,也摸到他肩背被雨濕了一塊。

  喧譁落雨聲與潮濕空氣一齊侵入別墅門廳,陳宗月將雨傘收至門旁的筒中,接過烘熱的浴巾也直接披在她肩上,叫她先上樓洗澡再用晚餐。黃鸚聽話的泡過熱水澡,裹著浴袍下樓,餐桌上出現了些與平常不同的菜色,清清淡淡,有營養但肯定沒滋味。

  礙於陳宗月的神情告知她沒得選擇,只好老老實實坐下。

  舀了一勺蛋羹,黃鸚隨口提到陳若寧怎麼不在家中,驀地記起自己曾與他逃出別墅的橋段,精神抖擻,偷偷打量陳先生此刻的表情,同時,一旁傭人說他早上與友人出門遊玩了。

  今夜雷雨狂轟濫炸。

  書房裡一盞綠色燈罩的檯燈,放在巨大的紅木桌上,靜靜投下亮光。一本本書籍沿牆排列,某一排的末尾擺著一盆藤本植物。

  陳宗月點起一顆煙,吐出淡淡一片煙霧,靠向椅背,椅子轉至窗戶,目睹暴雨搖打著修剪整齊的樹籬、沖洗著玻璃,使他無端陷入記憶之中——

  附近屋邨的露天球場,圍欄旁邊就是麻雀館,人人進出不抬頭,慢慢才有人注意到颱風要席捲的天氣。

  李月拍了幾下籃球,仰頭望住天,然後朝著還等他帶球突破的人說道,「走咗!即刻落雨啦!」

  對面站著與他年紀相仿的青年,又高又英俊,收得情書運動包都裝不下。葉芝森一臉玩笑道,「不是吧,你怕雨啊?」

  李月敷衍地說著,「怕死了!」一邊將籃球拋向等到現在的中學生,物歸原主。這個中學生和他好像,不怕他,也不反抗,好像他十四歲就出來混,沒想給自己的大佬盡心,所以到現在也沒混出頭。

  趁雨未落前,葉芝森說帶他抄近道,結果抄錯道,兩人爭執著往坡下走,聽見一聲,「餵——」

  明顯是女人的聲音。

  他們停下,相互驚異地指著對方,「你有無聽到?」

  可是前後張望都無人,女人接著喊道,「喂!那個誰,阿森?阿森!」

  聲音是從他們身後的一棵樹上傳來,走前一探,十七八歲的女孩樹上坐住,抱著什麼一團東西,鮮紅襯衫和高腰長褲,皮膚白得可怕,長相有些單調,唯是一雙眼睛好清靈。

  葉芝森露出豁然悟到的神情,「哦,我識你!」

  李月也『哦』了一聲,「你識啊?」

  葉芝森說道,「周叔的女兒。」就見過一兩次。

  李月疑惑地問,「邊個?」

  葉芝森還想了片刻,「九龍城的周陳駒,你知道嗎?」

  「哇,義宏堂周陳駒?!我偶像啊!」

  狂風開始刮著枝葉,樹上再次傳來聲音,「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阻你們聊天……」周秀珍尷尬的說著,「但可不可以先救我下去?」

  葉芝森最快反應,伸出臂,周秀珍將自己一直抱住的東西託付他,竟是一隻小貓。他接住的時候,愣了一下。

  李月一腳踩上樹幹凹陷處,扶住她的胳膊,讓她放心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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