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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曦霧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現在還不到自暴自棄被負面情緒壓垮的時候。

  私奔計劃確實是他一意孤行干出來的,現在計劃出了意外,他沒資格在這時沉浸入自己的情緒里什麼也不去補救。

  樞零用心能切割掉飛船的所有非關鍵性艙室,縮小著防護範圍。

  「思考遺言的時間需要儘快,我僅剩的力量不足以讓我們在以太界概念風暴中存活太久。此刻你一定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吧?你都想說些什麼。我開始有些猜不到你的心了。」

  「……我們一定有辦法,可以活著逃出這裡。」曦霧緊盯著舷窗外,瞳孔緊縮成一個小點。那些被切割下的飛船部件正在變幻莫測的概念風暴中急速嬗變,輻射出各色莫名的螢光。它們的各種物理參數被風暴隨意地扭曲更改著,又在某一刻變為一抹耀光,消失不見。

  樞零伸出自己有著亮紅色掌心的大爪子,從曦霧的額角處將自己的紅寶石婚戒摳下。

  「你想聽聽我的遺言嗎,曦霧。」

  曦霧快喘不過氣了。

  才發現是自己忘記該如何呼吸了。

  樞零將婚戒整個吞進肚子裡。

  「我想說——我累了。」他猩紅碩大的蟲目有幾分黯淡,「你說得的確,我什麼辦法也沒有。不管是我的死,還是孩子們的死,我全都沒有辦法。也許我們就這樣順從無望的命運一起死在這裡,那也的確挺不錯。曦霧,你最後還有什麼想說的、想做的,就儘快吧。」

  曦霧憋著眼淚撲到飛船的控制台上。

  「我們先從風暴最薄弱的地方突圍出去!」

  樞零搖頭:「沒有那麼簡單,概念風暴的變幻速度極快,它的薄弱處在不停更改。況且這艘船上可沒有任何可供我們觀測風暴情況的工具,我們毫無辦法。」

  「我可以做到!我必須嘗試!」曦霧恨恨地瞪著遠方,「他們有什麼資格要殺了我們,他們憑什麼都要你死,憑什麼都要把我珍視的人從我身邊奪走!」

  不要離開我。

  樞零的耳邊在恍惚中閃回曦霧的這句他從不敢回應的話。

  不要離開我。

  曦霧其實在夢境中,以海曦的身份向很多人說過這句話,但同樣的,海曦等來的也從來只有空白的沉默。

  不要離開我。

  樞零默默地又縮小了一圈心能護盾的防護範圍,好讓他們能在這片風暴中支撐更長時間。

  曦霧一直知道自己的靈魂很特殊。

  他無需藉助外物便能直接在亞空間中看見航道,就好像亞空間是他的第二祖國。

  他還會在以太界中看見一些會使他頭暈的嘈雜畫面,上一次進入以太界時這些畫面便讓他直接暈了過去。

  他努力與眩暈感相對抗著,不斷催眠自己——我能!我能像在亞空間中看清路一樣的,也看見以太界中的行駛路線!我能分辨清概念風暴中的疏密厚薄……

  漸漸的,曦霧開始真的能看見一些模糊的、不太一樣的、像地圖等高線一樣的花紋。

  他果斷選定方向操縱飛船向前飛去,試探起這些等高線的規律、含義。

  樞零的身體在逐漸發冷。

  他體內儲備的心能早被耗去大半了。

  他真懷念他還連接在心靈網絡上時,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無窮無盡地使用從族胞們身上截取來的心能的感覺。

  「曦霧……果然,選擇去信任無法與自己心靈相通的人,是一件好危險可怕的事……所以我們蟲族人從不情願和異族人打交道……

  「如果老師他還在,他一定不會被邪惡狡詐的異族人騙走綁架、咳……」樞零嘔出一口血,眼眶底也跟著流出血淚,「老師他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老師……」

  「我已經找到風暴的變換規律了,再堅持一會兒!我們馬上就能從風暴中出去!」

  「曦霧,對不起……我從來沒有回應……還讓你跟我一起去死……」

  「我們已經在穿越出風暴的路線上了!」

  「但我真的很喜歡你,沒說謊……這會是你最後一次委屈我嗎……」

  「……」

  樞零已經聽不見曦霧的說話聲了。甚至任何聲音都不剩下。

  死亡就是這種白茫茫的感覺嗎。真寧靜,也真不甘心啊。

  他最後在意識模糊中問:

  「媽媽……我可以…不當帝權嗎……」

  飛船衝出風暴的瞬間,樞零也徹底昏迷失去了意識。

  他沒能聽見曦霧的那聲怒吼、那聲回答:

  「樞零!你可以不當帝權!!!」

  曦霧趕在樞零殘留下的最後的心能護盾消耗殆盡前,全憑感覺將飛船撞進了一處天然的以太界出口。

  來不及觀察周圍環境,曦霧只草草地設置下「自動駕駛、自動修復飛船」的命令後,也跟著身體一晃直接暈了過去。

  ……

  「嗚嗚嗚……小絨毛,我的小絨毛……」

  「媽媽……」黑紅色的毛毛蟲茫然地望著房間肉牆,他正在媽媽身體內的育兒室里。

  今天是他被媽媽解開心靈網絡阻斷液防護的第一天,他第一次「目睹」母親的情緒,從此他們母子就要真正的心靈相通了。本該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可為什麼,母親正如此悲傷呢。

  「對不起,我的小絨毛,但媽媽也沒有辦法,我必須送上一名帝候……」

  小絨毛在媽媽的思維記憶里,看見了自己的兩名前帝候哥哥。

  他們在選帝儀式上,死得毫無懸念。

  就像把糖果豆拋上天空後,它們一定會掉進自己的嘴裡一樣。

  「……」小絨毛傷心難過地對媽媽說,「媽媽,我會為了你從選帝儀式中活下來的。你不用再傷心難過了。」

  母親卻更為悲痛了。

  幾根柔軟的白色觸手從房間地面長出,它們將小絨毛抱至半空中,溫柔地撫摸他。

  同一時間,房間中還有小絨毛的其他哥哥弟弟們正在受洗,以清除他們體內的阻斷液。

  忽然,正在忙碌工作的一隻母巢侍僕閃了一下他的生物燈。

  小絨毛看見,那個燈光是紅色的。

  下一秒,侍僕面前的那隻純白色的漂亮小毛蟲便被一條從天花板上垂落的漆黑舌頭給「嗖」一下捲走了。小絨毛抬頭去看,一隻肥胖的清理者正掛在頭頂上,他慢吞吞地嚼了幾下,便脖子一梗,將小絨毛的那名弟弟咽進了肚子裡。

  這個房間的天花板上還掛著許多隻像這樣的肥胖的清理者。

  媽媽平靜到淡漠地對小絨毛說:

  「情感越是豐富的支脈,就越是容易出現異常個體。我們正是情感最豐富的那支。」

  小絨毛默默地望著那些清理者們身上的亞健康的贅肉。

  「他們被這樣處理掉,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絨毛的心裡冒出了一個疑惑。

  「為什麼媽媽不會也為他們的死而感到傷心呢。」

  媽媽理所當然地回答說:「因為那樣的話,媽媽每天都要傷心很多很多次,我會傷心死的。」

  「嗖。」

  又是一名兄弟被天花板上的黑舌頭捲走了。

  小絨毛焦慮恐慌地搖晃著他的小紅須,六隻小爪子把媽媽的觸手抱得緊緊的。

  忽然又聽見「嗖」的一聲,小絨毛向自己的頭頂正上方仰起小臉,一長根黑舌頭正於他的視野里急速放大。

  上面黏膩的水光、可怕的倒刺都在清晰可見。

  「媽媽!」

  每一隻小蟲子在被吃掉前,都大叫了一聲媽媽。

  但媽媽只是平靜、麻木、溫順地看著他們被吃掉。

  她們是蟲群偉大的母親,了不起的生育機器。

  「我不要被吃掉!」小絨毛在清理者的嘴裡掙扎哭喊著,「我也不要當帝候!我不要變成異常個體!媽媽!救救我!」

  媽媽像一袋倒灑在地上的日漸融化中的白砂糖一樣平靜、麻木、溫順地看著他。

  「媽媽,救救我……」

  一根白觸手忽然了無生機地倒伏下去。

  它倒下的方向,指向了一片虛空。

  樞零茫然地叫出了心底的那個名字:

  「曦霧……」

  一種強烈的高空急墜感在陡然間侵襲上他的身體。

  他下意識便想展開自己的翅膀,可他現在還只是一條小毛蟲,他還需要蛹化。

  於是他便開始吐絲結繭,在蛹中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他正迷迷糊糊地於一片寂靜無聲的黑暗中夢遊著。

  他走走停停、漫無目的地在這片黑暗中遊蕩了許久許久。

  直到——

  他在遠處看見一團灰藍色的、煙霧一樣的黯淡鬼火。

  即使它看起來並不溫暖、還散發出一種濃重的哀傷的氣息,樞零卻也還是本能地歡欣著向那團光亮靠近過去。

  那團鬼火是潮濕的。

  從飄搖的藍焰中瀰漫出的霧氣,有種淚水般的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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