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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面很模糊,並不連貫。

  先是陸家後院,一片兵荒馬亂。

  她看見陸子宴死死抱著她的屍體,因為用力,有血漬透過衣衫滲了出來,眾人才知道,他身上竟然有傷,看樣子還傷的不輕。

  傷口崩裂,他卻渾然不顧,神色癲狂到沒了人形。

  就連陸家幾位夫人都近不得身。

  整整兩天兩夜,他枯坐在床,抱著懷裡的人,喃喃自語,直到舊傷復發暈厥過去,手裡的力道都沒有鬆懈。

  畫面一閃,萬千兵馬踏破皇城。

  失去最大軟肋的將星,再沒有任何顧忌,猶如惡鬼臨世,皇城一片血色。

  弒兄,弒父,登基。

  甚至,他嫡皇子的身份,都不曾公之於眾。

  在天下萬民眼裡,他就是實打實的亂臣賊子。

  但這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冰棺內的姑娘,何時能醒過來。

  他陷入瘋魔,不肯接受她已經離去的事實,就連聽見『死』這個字,都要殺人。

  無數奇人異士們入宮。

  無數奇人異士們死去。

  日復一日,冬去春來。

  冰棺的作用愈發微小,屍體腐臭味道隨著臨近夏日,愈發明顯。

  天下盛傳,皇帝瘋了。

  謝家人齊齊跪在宮門,請求讓愛女入土為安。

  這個夢境,謝晚凝無法離開陸子宴身邊,所以,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出事後的父母,兄長。

  目睹蒼老憔悴的阿爹阿娘,她愧疚心疼。

  按理說,她該怪陸子宴。

  一切都是他的錯。

  可回頭看見那個才雙十之年,便將自己折磨的狼狽不堪,雙鬢泛白,活得猶如行屍走肉的男人,卻連怨怪的都生不出來。

  只有無力。

  只剩無力。

  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懲罰了所有傷害過她的人,包括他自己。

  謝家人在宮門口長跪不起的第二日,陸子宴鬆口了。

  謝晚凝也長鬆口氣。

  她只能跟著陸子宴,而陸子宴又天天都要守著她的屍體。

  見到自己冒屍斑的身體,真的可嚇人。

  她想,她的屍身入了皇陵,這人總該正常些了吧。

  可並沒有。

  畫面又是一閃。

  黃沙飛卷,依舊是漫天血色。

  這一次,鑼鼓喧囂。

  馬蹄聲、刀劍碰撞聲,還有將士們一陣高過一陣的嘶吼,響徹雲霄。

  斷壁殘垣,白骨隨處可見。

  這是,……北疆戰場。

  大汗將士們,在屠城。

  一刀一刀的砍下,隨著被屠宰的金人聲聲不斷咒罵,鮮血飆濺在半空中,由席捲而過的狂風,裹挾著在空中飛舞,緩緩落下。

  仿佛在下血雨。

  第283章

  滿目的屍山血海,讓靈魂體的謝晚凝,感覺自己竟隱約能嗅到鮮血的腥甜。

  而造就這一切的人,此刻登臨城樓最高點,垂眸望著下方,手上收割無數人命的長槍染血,淅淅瀝瀝下落,眼中是漠視所有生命的冰冷。

  那個癲狂的他,隱匿在這片冰冷下面。

  不見蹤影。

  但謝晚凝知道,他瘋的更厲害了。

  他愛上了收割人命的感覺。

  身為一國之君,他愛上了殺戮,愛上了戰爭,愛上遊走於生死邊緣的感覺。

  他御駕親征,不是為了國家,也不是為了子民。

  純粹是因為,他想殺人。

  利刃破空聲傳來。

  一人一魂同時看向朝著這邊急速射來的暗箭。

  陸子宴眼神波瀾不驚,眉梢都沒動一下,仿佛沒有看見那一支箭。

  很快,箭矢刺破皮肉、臟腑的沉悶聲響起。

  仿佛無堅不摧的冷峻身形微微一晃。

  「不要!」

  謝晚凝崩潰大喊。

  一陣失重感傳來,她猛地坐起身,瞳孔滿是驚惶。

  死了。

  被一箭刺穿心臟。

  他必死無疑。

  這就是,他說的死於戰場?

  他能躲過的。

  謝晚凝無比確定,他看見了那支暗箭。

  是他不想活了。

  那個瘋子!

  他把自己折磨夠了,把天下萬民也折磨夠了。

  所以,他不想活了!

  瘋子!

  鼻尖酸澀,熱淚自謝晚凝眼眶中滾滾滑落。

  她攥緊寢被的手都在發顫。

  他是自戕。

  根本不是死於戰場。

  因為她的死,所以他也不想活了。

  死後得以重生回來,她卻已經另嫁他人。

  她都做了什麼。

  她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跟其他男人十指緊扣,濃情蜜意。

  她跟裴鈺清擁抱,親吻,同房。

  做得如此利落狠絕,不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

  他幾次三番吐血,落淚,她依然鐵石心腸,毫不動容。

  如此毅然決然,真的是因為已經徹徹底底放下前世的感情嗎?

  只有謝晚凝自己才知道。

  不是的。

  她只是怕了夢中的慘烈下場。

  愛他搭上了一條命,她愛不起了。

  又怕自己再豬油蒙了心,繼續重蹈覆轍。

  所以,她做的不留任何餘地,僅僅只是想要讓自己回不了頭。

  為了逼他也死心,她無所不用其極。

  順其自然,跟裴鈺清有了夫妻之實。

  ……不止一次。

  她做好了此生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結局。

  可事與願違,她被擄走,是他奔襲千里來救她。

  宿命般的糾纏讓她無能為力。

  不願傷害裴鈺清,她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拋下一切逃跑。

  陰差陽錯的死遁。

  現在,在那瘋子眼中,她又一次死了……

  那他還能活得下去嗎?

  跟夢中一樣,他攻打大金,屠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

  後來,他是死在哪一個戰場?

  金國都城,……還是其他地方。

  夢中進展太快,謝晚凝想不起來。

  但跟前世一模一樣的走向,讓她堅信,那瘋子這一世大概率也不想活了。

  他會去自尋死路。

  他會死……

  謝晚凝胡亂抹了把眼淚,哆哆嗦嗦掀開被子,下床時腿都是軟的。

  她得去阻止他。

  她從沒想過讓他死。

  最恨最恨他的時候,都沒想過讓他死。

  第284章

  此時天色早已大亮,守夜的婢女聽見裡頭的動靜早就在門外關切問詢。

  謝晚凝喚了人進來,「然兒呢?」

  「這時辰,公子當是去書院了吧,」馬婆婆見她面色不太好,驚道:「夫人可是有什麼不妥,可要喚公子回來?」

  謝修然已經四歲,平時跟季成風很是親近,年初便由季成風親自開蒙。

  後來謝晚凝實在看不過去他堂堂知州專門為一小童教授課業,又想著小孩子需要同齡玩伴,專門將孩子去了汴州城裡的一家書院。

  這麼會兒功夫,謝晚凝已經冷靜了些,她思忖幾息,搖頭道:「不急,你先去前院,看看丞謙可在府上,請他來一趟。」

  得了四年照顧,就算要回京,那也得好好辭行。

  不告而別這樣的事,謝晚凝做不出。

  馬婆子去的不湊巧,到前院一問,季成風正好剛剛出府。

  等他回來時,已是午後時分。

  聽見謝晚凝有請,他腳步一拐,毫不猶豫去了內院。

  四年時間,同居一個屋檐下,他們早沒了最開始的生疏客套。

  除了政務繁忙,實在回不了府外,兩人都是一塊兒用膳。

  不是夫妻,那也是情誼非常的親人。

  寒冬臘月天,午後的暖陽就格外珍貴。

  梧桐樹下放了一把搖椅,謝晚凝躺在上面,身上蓋了一層薄薄的毯子,陽光撒在她身上。

  溫暖、平和。

  熟悉的清冷雪鬆氣息灌入鼻腔,她眼睫微顫,緩緩睜開。

  清雋如竹的男人立在一旁,正垂眸望著她。

  四目相對,他微微一笑,「今兒天氣挺好,怎麼沒有喊人來場牌局?」

  那雙透亮的瞳孔中,曾經藏於心底的情意,不知何時已經毫不掩飾,明晃晃的展露出來。

  ——完完整整都是她。

  這麼多年下來,他的感情,兩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那些暗流涌動,只差捅破最後一層紙,他們就該順理成章的在一起。

  就連四歲的謝修然,都瞧得出,他的表舅舅喜歡阿娘。

  而現在,謝晚凝坐直了身體,道:「我有事想跟你說。」

  她避開了他的目光。

  季成風心頭一沉,唇邊笑意收斂了些,「什麼事?」

  他蹲下身來,同她平視。

  這是有些低姿態的動作,但他做的很是熟稔。<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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