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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昱轉頭向家令發問:「那藥的進度如何了?」

  董師光連忙躬身回應:「藥肆掌柜全家都鎖來了,只因其中有一味珍稀藥材,須得從深山中採摘,那名醫尚未歸來,主上請稍安毋躁。」

  岐王惱怒地罵了一句:「採辦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當時就該將鋪子裡的囤貨全部包下來。」

  董師光不敢作聲。在這東都洛陽,除了違禁物品外,岐王想要任何東西都易如反掌。只是這大樂散性質特殊,採辦之人也不敢明目張胆打著他本人的旗號去採買。再者,他急於求成,服用來路不明的秘醫猛藥,萬一出了差池,岐王妃豈能輕饒?

  李昱發了一通邪火,祥雲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皆低垂著頭,面孔朝向地面。唯有面前的少女,雖身戴枷鎖,卻威嚴端莊,仿若一座沉靜的雕像。李昱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綢緞般完美的皮膚,如同撫摸一隻困於籠中的鳥兒。

  寶珠感到臉上被炭火灼燙一般,恥辱如受黥面之刑。她用盡全身毅力,才勉強控制自己一動不動。

  「丹鳥,你的柘枝舞練得怎麼樣了?」

  「我資質平庸,仍在啟蒙。」

  「解開鎖鏈,跳來看看。」

  徐什一聞言,趕忙用鑰匙開了蟠龍燈上的鎖鏈。寶珠緩緩起身,戴著腳鐐一步一步走向舞台。米摩延也站了起來,準備與她同舞。

  「等等!還差了點什麼。」李昱叫住了她,吩咐下人:「賜玉臂環。」

  內侍領命,立刻小跑著離去。片刻之後,用托盤捧著一隻臂環,送到寶珠面前。這一次並非巡城時那般鎏金的廉價貨色,而是貨真價實的鑲金嵌寶白玉臂環。

  寶珠的腦海中仿佛有成百上千的鐘磬齊聲鳴響,震耳欲聾。

  「平生顏色傾眾生,芳體如眠新死姿。艷花忽盡夏五月,命葉易零秋一時。」

  五月薨逝、葬於秋季的絕色女子。這首題在大蟾光寺九相觀壁畫上的詩句,與那艷屍的形象同時浮現在眼前。

  是了,蟾光寺神秘的供養人,九相觀壁畫,重塑後容顏大改的絕色觀音像,以及一年一度、不斷失蹤的觀音奴。

  一切的一切,如同藏匿於地底的古老瓷器碎片,嚴絲合縫拼在了一起。所有陰謀的開端,皆起源於那場宮廷夜宴。彼時,她光芒萬丈的母親扮演觀音,表演了一支攝人心魄的柘枝舞。

  第182章

  將冰冷的臂環套在臂膀上,寶珠一步一步邁向舞台。那場宮廷夜宴的諸多細節,如同一串串氣泡,漸漸從寶珠腦海深處浮現出來。

  東義公主出降之後,朝廷與吐蕃歷經艱難談判,終於達成偃甲息兵的契約。長安這座古老的都城,得以從西域戰爭的陰霾中掙脫出來。為了慶祝,皇帝下旨特增加宗廟祭祀之禮,以謝祖宗神靈庇佑,祈願國泰民安,永享太平。

  與此同時,東都紫微宮理應舉行規格相同的祭祀。此時,皇帝突然想起洛陽有個闊別多年的兄長。為彰顯自己寬宏至孝的帝王胸襟,他格外開恩讓岐王回一趟長安,與其他宗親共同參加父母先人的祭典,次日再重返洛陽。

  因此,祭典之後的宮宴,便是李昱此生唯一一次與貴妃晤面的機會。

  「不要慌,穩住步子。」米摩延悄聲在她身邊說。

  兩人登台後並肩而立,擺好起始姿勢,樂師隨即演奏音樂。平鋪一合錦筵開,連擊三聲畫鼓催。曾千萬次在岐王府中表演的柘枝舞,再一次上演了。

  「怎麼改成雙人舞了?」李昱皺著眉頭問。

  教養嬤嬤連忙上前,恭敬地回答:「時間太過倉促,她還沒熟記舞步,須得有個領舞當示範。」

  李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眼前表演的是兩名少年男女,然而他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許多年前宮宴上那位絕代佳人的綽約倩影。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沒有任何男人能逃過貴妃傾國傾城的魅力,以至於有諸多非人的傳聞悄然流傳。他原本以為會是媚骨天成的妖妃,卻未曾想她如同菩薩一般聖潔高貴。

  自那一日起,佳人的曼妙舞姿在他心頭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日月常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太陽邂逅明月之後,從此魂牽夢繞。

  少女的舞步與那胡兒的錯位了。李昱嘆了口氣,心道短短几天時間,果然還是不成。這些年他四處搜羅的無數替代品,都無法緩解內心如烈火焚燒般的相思,只能當作發泄道具。

  又一次錯位。李昱暗想:或許他們倆都需要一頓訓誡,方能長些記性。

  待第三次出岔子的時候,李昱便想出言喝止了,然而卻有一股熟悉感撲面而來。同一支舞曲,每個樂舞班子、每一脈師承流派的編舞動作都不盡相同,長安與洛陽兩都的風格更是參差不一。

  丹鳥的舞步雖然生澀,但是更接近那一夜在宮宴上看到的內容。因為她來自長安嗎?李昱按捺心中的不快,耐著性子繼續看了下去。

  舞台上的米摩延已經惶恐得紅汗交流。她太緊張了嗎?為什麼一直自顧自的動作?倘若今日就觸怒了主人,那麼最後剩下的這些時日裡,都要飽受煎熬痛苦了。

  此時的寶珠決定放手一搏,賭一場大的。

  岐王對母親懷有禁忌的渴望——這是她梳理過所有線索後得出的結論。這感情雖然令人作嘔,但相當合理,見過貴妃而未被其傾倒的人才是罕有的。但那是皇帝專寵的愛妃,絕大多數人知道該怎樣克制自己的欲望。

  李昱遠在東都,以匿名身份向寺院布施大筆錢財,便能輕鬆得到訂製壁畫和塑像的特權。他在洛陽住了太久,哪怕沒有軍政大權,靠著皇族身份也能形成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在自家府邸中,更是能主宰人生死的王。

  剛剛隨口一句話,她便險些失去了耳朵。寶珠深知,在她和岐王之間,橫亘著許多類似趙姑姑、徐什一之類的倀鬼,能隨意對她施加折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必須立刻與塔尖的掌權者建立聯繫,提升自己的重要性,方能自保。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但世間之人卻依舊拼命擠向皇權,越靠近權力中心,越能掌握更多機會和資源。岐王嚮往祥瑞所預示的天命,她就給他編出一個。在這孤立無援的艱難境地下,她唯一的優勢就是對權貴心態的了解,以及對那場宮宴的模糊印象。

  寶珠憑著記憶,將母親的舞步穿插進米摩延的編舞之中,這令她戴著鐐銬的表演更加糟糕。寶珠心中清楚,岐王想必已經欣賞過洛陽周邊所有知名舞者的表演,即便她再苦練數年,也不可能比專業人士做得更出色。

  觀音像、玉臂環、鳳仙花汁染紅的指甲——種種不能宣之於口的瑣碎細節,證明了一件事:李昱內心渴望的不是盡善盡美的柘枝舞,而是母親演繹的柘枝舞。

  每當她作出與領舞的米摩延不同,而與母親相似的動作後,岐王的眼中都會蹦出一絲驚喜的星火。

  舞曲表演漸進中途,那個關鍵的時刻即將到來。一個大掖步轉之後,寶珠向斜上方伸出右臂,作出了一個專屬於母親的特殊動作——鷹揚。模仿訓鷹人放飛停在腕上的獵鷹姿態,大唐最頂尖的舞者將這動作融入編舞之中,為柘枝舞明快節奏中增添了一抹豪邁氣概。

  而她所有的動作都停留在這一刻,將鷹揚維持了一呼吸間,接著便結束舞蹈,拎著裙擺下台去了。

  米摩延臉色慘白,樂師們面面相覷。教養嬤嬤心驚膽顫,急忙沖了過去,罵道:「你這丫頭要造反嗎?誰讓你停下的?!」

  寶珠從容不迫地回答道:「後面的不會了,只能跳到此處。」

  教養嬤嬤嚇得冷汗直冒,正琢磨要怎麼狠狠懲罰她來逃脫主人的責備。然而就在此時,尊座上的岐王卻猛然起身,大聲叫道:「不錯!這舞就應當在此處結束!」

  寶珠在心中冷笑,一切如她所料。

  那一夜的柘枝舞,跳到中途便戛然而止。只因萬壽公主全神貫注觀看母親的舞蹈,不慎用餐刀割破了手腕,傷口很小,出血不少,向來嬌生慣養的她立刻啜泣起來。

  首先是韶王李元瑛發現妹妹受傷,緊接著周圍的婢女內侍們全都涌了上來,貴妃察覺混亂後,一瞬間從寵妃、舞者的身份切換到母親的角色,焦急地向她跑來。

  這件小小事故的結局,是至尊賜明珠、賜駿馬、說笑話,將最心愛的嬌女哄得破涕為笑。公主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享受父皇母妃的疼愛恩寵。彼時,她以為一生都會如此美滿快樂。

  「是誰教給你的?是誰告訴你要在此處停下?」李昱以不符合自己年齡的敏捷,從抱廈中疾步奔出,向著少女連連發問。

  寶珠堅定地說:「我常夢見一位渾身發光的天人翩翩起舞,她說『天人自有天授』。」

  李昱覺得胸腔中流動著岩漿般滾燙的熱流,他感到自己光芒四射,仿佛化身為真正的太陽。因為太過激動,他腦中一陣陣眩暈,需要內侍上前攙扶才能站穩。<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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