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說來可笑,他想活著回來見裴玉,想與裴玉結為夫妻長相廝守,死前執念深重以至於魔障迷眼,矇騙自己。

  分明有那麼多破綻,是他一直自欺逃避,不願睜眼去看。

  時至今日,不過是咎由自取。

  潮濕的冷意洇入指縫,裴玉愣了愣才意識到那可能是淚水。

  這隻厲鬼在哭?

  他茫然無措地僵著手,心裡湧出一股酸澀的熱流直往臉上沖,讓眼眶也跟著發熱。

  「你哭什麼?」裴玉仰頭呼出一口熱氣,「模樣看著唬人,結果這麼沒出息。」

  段昀從他手心抬起面龐,嘶啞道:「我沒哭,臉上沾了雨水而已。」

  此話不知真假,裴玉往上摸索,指尖划過段昀的鼻樑摸到了額頭,然後是被水浸濕的頭髮。

  「你沒撐傘?」他問。

  「雨越下越大,傘遮不住。」段昀一動不動任由他摸,等他摸完頭又順著摸到肩膀時,段昀抓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往下摸。

  「裴玉。」

  什麼都沒解釋,只是低啞地喚他。

  裴玉睜大雙眼,可惜無濟於事,視野里徒有一片深黑。他抿著唇,使勁抽回了手,悶悶不樂地縮到床榻里側。

  段昀既無呼吸,也無心跳,腳步更是輕飄如風。

  裴玉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動靜,以為他已經走了,冷冷哼了一聲,坐起身想摸黑下床。

  「粥快涼透了,先吃完吧。」

  黑暗中,段昀的話音又響了起來,接著裴玉聞到了甜粥湊近的香氣。

  「我不需要你餵。」

  裴玉脊背挺得筆直,攤開手掌:「把碗給我。」

  段昀勾唇輕笑,眼神專注地盯著裴玉,將半滿的瓷碗放入他手中。

  就在這時,裴玉若有所覺地轉向窗戶,凝神傾聽之後,疑惑地問:「三更半夜哪來的敲鐘聲,是不是有人在敲大門?」

  「你聽錯了。」段昀笑意全消,鋒利的眉骨緊壓著,極力維持平和的語調,「沒人敲門,是風吹碎石撞到了東西。」

  下一瞬,几案上的蠟燭燃起火光,床邊空空如也。

  單支蠟燭無法照亮整間臥房,裴玉微眯眼睛,勉強看清屏風後立著一道朦朧的背影。

  隔著屏風,就聽段昀說:「我去看看,外面雨急風寒,你不要亂跑,好好待在屋裡等我。」

  裴玉忐忑不安,俄頃猶疑道:「你……別出去害人啊。」

  段昀背對著裴玉,血色瞳底閃動著瘮人的寒光,那一聲聲敲魂震魄的重響將他的凶性激了出來。

  「嗯。」

  他短促地應了聲,旋即從臥房裡消失。

  第13章

  裴玉醒來時,蠟燭早已燃盡。

  床幔灰濛濛的陰影覆在裴玉臉上,他側頭看向熄滅的燭台,想起自己夜裡吃完了粥,靠著床頭等段昀回來,等得睏倦便閉目養神。

  哪知一睜眼,已經過了這麼久。

  明明睡了很長時間,可仍舊萎靡不振,若非心口絞痛難忍,恐怕都醒不了。

  「咳……咳咳……」

  喉間血氣翻湧,裴玉猛地捂嘴坐起身,弓著腰悶咳了幾聲。

  他上身往前傾倒,頭幾乎挨著腿,劇烈喘息了片刻,總算平復下來。

  裴玉直起腰挪到床邊,借著窗戶透進的黯淡天光,端過案上的茶盞,喝了一口冷茶。

  一枚方形配飾從寢衣里晃了出來,墜在胸口很顯眼。

  配飾通體殷紅,他乍一看以為是瑪瑙,捏在指間卻覺得觸感怪異,非石非木,表面刻滿了細細的紋路。

  裴玉將它舉高至眼前,發現那並非祥雲之類的紋路,而是複雜的符文,正散發著淡淡的紅色微光。

  它很重要,比性命還重要。

  這念頭油然而生,哪怕他壓根不記得它是什麼東西。

  此時門忽然開了,風雨交加的喧雜聲變得十分清晰。裴玉將它放回衣領內,轉過頭,只見一抹暗影緩緩踏進屋內。

  「段昀?」

  暗影停在白綢屏風後,低聲回應:「是我。」

  喧囂的風雨聲中,啪嗒、啪嗒的滴水聲顯得很輕微,裴玉卻敏銳地注意到了,說:「你都被淋透了,換身衣袍吧?」

  「我等會兒去換。」

  「等會兒?」裴玉盯著屏風,心底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們是夫妻,無須避諱。臥房裡有你的衣物,我幫你更衣。」

  說罷,他拎了件寬袍,趿著鞋走過去。

  「裴玉。」

  段昀喚他,語氣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懇求。

  裴玉置若罔聞,腳步不停。

  還未繞過屏風,他感到臉上一涼,有隻濕冷的手掌蓋了上來,但他已經嗅到被雨沖淡的血腥味。

  血……是血……哪來的血?

  裴玉懵了一瞬,立即扔掉寬袍,雙手去掰覆在臉上的那隻手。

  「哪來的血?段昀,你鬆開,段昀!」

  段昀遮著他的雙眼,說:「放心,我記著你的話,沒殺人。」

  「你讓我看一眼!鬆手!」

  裴玉聞到了更加濃郁的血腥氣,心臟陡然揪緊,雙手轉而朝段昀身上摸。他剛摸到黏膩的衣襟,手腕就被攥住了。

  「我的死狀很難看。」段昀低低地祈求道,「別摸了,裴玉。」

  死狀。

  裴玉手指發抖,根本無法抑制內心蔓延的悲傷。熱意霎時湧上眼眶,他無知無覺地流出了眼淚,澀聲問:「你先前不是這樣的,怎麼會出現死狀?」

  「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因為我才發覺自己是鬼。相由心生,先前以為自己是人,便是一副完好無損的人樣,現在知道自己是鬼,出現死狀也——」

  段昀沒說完,察覺掌心濕熱,慌忙挪開手掌捧起裴玉的臉,見他眼底盈滿淚水。

  「別哭,別哭,裴玉,你別難過。」

  段昀手足無措地給裴玉擦眼淚,簡直心如刀絞。

  裴玉為他悲傷流淚,他卻束手無策,沒辦法讓裴玉不難過。

  千里尋骨,午夜夢回,相思成疾……皆是為他。那個讓他嫉妒憎惡、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人,是他自己。

  他為此嘗到了甜蜜與痛苦交織的滋味,如飲鴆止渴、刀口舔蜜,短暫的喜悅之後是錐心蝕骨的痛楚。

  段昀甚至無法想像,裴玉失憶前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與他相處。

  裴玉眼眸泛著淚光,一眨不眨地看著段昀的面龐。

  臉上沒傷,和之前差不多。

  於是裴玉垂眸往下看,段昀不敢阻攔他,只能竭力安慰:「雖然死狀悽慘,但我現在是鬼,一點也不痛,你別難過了。其實變成鬼也沒什麼壞處,活人能做的事,我同樣能做,你別擔心。」

  裴玉咬著唇,怕自己一張口,就會軟弱地哭出聲。

  他掀開那片被血洇透的衣襟,手掌一直在顫。

  好痛,好痛啊。

  他感同身受地疼痛起來,像憑空刺進一把利劍,割斷心脈,貫穿胸腔,讓全身的熱血流干殆盡。

  裴玉的眼淚止住了,雙肩還在發抖。他嘗到喉嚨里上涌的血沫,用力地咽了回去,然後輕啞地說:「段昀,我活不長了,你用我借屍還魂吧。」

  「別亂說!」段昀攥緊他的手,厲聲道,「你的心疾一定能好,乖乖養病,不准胡思亂想!」

  裴玉輕輕搖頭,望向門外昏天暗地的雨幕:「段昀,你聽,又有敲鐘聲了。」

  「你聽錯了,那只是雨聲!」

  「還有人喊你的名字。」裴玉轉過臉,盯著段昀猩紅的眼珠,「是敵非友,對嗎?」

  段昀死死地咬著牙。

  裴玉接著說:「我們人鬼殊途,我遲早會死,你逃走吧,別被我拖累。」

  段昀臉上露出極其可怕的神色,仿佛要把裴玉吞噬入腹。

  「裴玉,你聽著。你活多久,我纏你多久。倘若你死了,我便隨你下黃泉,你化鬼,我與你做一對鬼鴛鴦,你投胎,我便尋你來世。我會永生永世糾纏你,我們之間沒有殊途。」

  他的聲音清晰而緩慢,每一個字音都溢出令人心驚肉跳的偏執。

  裴玉呼吸停滯,一動不動。

  段昀彎腰傾身,單手扣住裴玉的後頸,親吻他蒼白的額角,慢慢往下吻他濕潤的眼睫、微紅的鼻尖,最後是抿緊的雙唇。

  「裴玉,裴玉,裴玉……」

  段昀猶如走火入魔地念著這兩個字,直到裴玉齒關稍微鬆動。

  他們唇齒相依,汲取彼此口中染著血味的津液,在這迫切的深吻中,裴玉幾乎再度流淚。他闔上眼,自暴自棄地抓住了段昀的肩膀,迎合對方的唇舌。

  直到裴玉瀕臨窒息,段昀才退開唇舌,將他完全鎖進懷裡。

  「我做不到。」段昀著魔般地說,「我沒法放手,裴玉,對不起,對不起。」

  裴玉側臉枕著段昀肩窩,凌亂的氣息尚未平緩,嗓音輕得飄忽:「那你帶我一起走吧,離開這裡。」

  「你想去哪?」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