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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殿中,官員、使臣魚貫而入。

  久病未愈的天子終於現身,冕旒之下,容顏端肅,舉止端方,威儀不減。彷佛與從前並無甚兩樣,然而令眾臣起身時,分明聽得一聲輕咳。

  群臣神色各異,偶有交匯,或憂色,或煩擾。因為天子病徵,甚少能見得些喜氣。

  御案之上,天子端坐。

  眾臣行禮,各自入座,不免逡巡些去目光。卻見天子御案下不遠一階,赫然設著一金漆嵌螺案,可再一觀,形似而非,那案面上,分明繪的是五爪金龍。

  那據傳頗得盛寵的寧氏世子,正立身在那案前。

  那簡直是於禮不合,邊地藩王的世子,怎麼能夠坐在那處?

  殿中霎時暗流涌動,有些個交錯過眼神,頓時間想起甚囂塵上的傳聞。平日裡都見不到這一位,如今終於露面,難不成竟然是真?

  欽天監都去算黃道吉日了,據說陳院長親自查探了番,絕對沒有半分作假。

  天子若當真是此心思,那簡直是悖逆天理、離經叛道!然而今天正逢千秋,若非熊心豹子膽,又有哪個當真敢開口。

  殿中舞樂正盛,中正端雅。觥籌交錯間,卻時不時有眼神飛向金漆龍紋案那處,但見郎君朱袍金冠,容光絕艷。

  忽然聽到一聲輕緩:「寧卿,到朕身邊來。」

  第116章 木樨香露 火光照亮了宮城

  116.

  寧卿?

  那是在喚誰?

  寧離第一時間還怔住,還在想這殿內哪個官員是這個名字,居然能被裴昭看中。可左右逡巡一圈,迎著那些個或驚訝或詫異的目光,陡然間反應了過來。

  頓時間回首,正對冕旒下含笑雙眸。

  寧離:「……」

  喔!他就是這位「寧卿」。

  從來聽寧寧、世子、殿下,怎樣喚他的都有,這一聲「寧卿」是當真新鮮。

  於是漆金龍紋案前的紅衣寧卿欣然起身,邁過數級玉階,翩翩到了御案前。冕旒後目光如許溫和,教他情不自禁一笑,旋即在御座一側安然坐下。

  「嘶!」

  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噹啷」一聲碰倒了杯盞。

  御案後向來都由帝後並坐,有那些個風|流皇帝,身側也換過寵妃相伴。可是歷數至今,從沒有哪位皇帝,身邊坐的是男人。

  今上登基後,後宮空虛,妃嬪無人,身邊位置自然空置,誰知道當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今日直接來了個大的!

  這……

  寧離目光垂落,自殿中瞥過。十分有趣的是,當他獨坐在那漆金龍紋案後時,還有些人敢與他對視,可他在天子身側時,卻無不是低下了頭,滿朝文武無一人敢看。彷佛被無形的威壓震懾,按得抬不起頭。

  他不免有些索然無味,忽然見得殿中有人舉杯,面上帶笑,遙遙示意。

  內侍機靈,已經與他倒上了飲子,寧離亦是舉杯。

  但見楊青鯉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寧離抿了小口,只覺得甜絲絲的,帶著股桂花香氣,可分明與楊青鯉喝的不是同一類!

  他問道:「這是什麼。」

  裴昭答道:「木樨清露,是用桂花蒸的,摻了點兒蜜。」他見著寧離有些氣惱神情,不免一笑,說道:「朕也陪你,不喝酒哩!」

  果然那案上,半點酒漿都看不到。

  這說來說去,還是不許他飲酒,寧離這才曉得,為什麼裴昭要突然將他喚到御案前。先前他案上的那壺酒還是滿的呢!一口也沒來得及喝。

  他也沒有說定要喝,可怎麼就這樣將他管束,當真是……

  當真了半天沒有當真得出來,到了盡處,那張清峻容顏分外真切,溫和道:「忍過這幾個月,嗯?」

  尾音輕輕上揚,柔軟而又親昵,彷佛在說他如今身體特殊,哪裡能飲酒。但並不責備,只是柔和手段。

  原是桂花蒸露,清遠芬芳,權且當做瓊漿。

  寧離又斟了杯木樨清露,粲然一笑:「那我以茶代酒,也敬陛下一杯。」

  千言萬語,卻在不言之中。

  金聲玉振,鳴聲清越,飲罷杯中清露,頓時相視一笑。

  案下彷佛有什麼被扯動了,寧離還以為是衣袖被壓住,忽然間卻被碰了碰,下一刻,微涼的手掌將他握住。

  怔愣不過一瞬,寧離立時回應,十指相扣。

  一聲「行之」險些要出口,總算記得如今是在何處,勉強按捺回去。心中卻像是被飄落的飛羽輕撓,忍不住唇角的弧度又翹了起來。

  沒有人敢看這處,或許有哪個的膽子大一些,也只有一點隱晦的目光。

  寧離喃喃道:「……居然沒有人刁難。」

  裴昭一時失笑:「卿難道盼著人諫言?」

  那怎麼能說是盼著呢?

  可是他踏上御階時,確然有些模糊的猜想。還以為這些臣子都是些清正不阿、犯言諫證的,結果連敢看來的都沒得幾個。

  裴昭面上帶笑,心裡卻明白,今日是他千秋,就算有哪些個膽子大的,也不會挑在這個時候觸怒龍顏。

  更何況……真正的風波,從來不在明處。

  寧離忽然察覺到一陣目光,定睛一看,正對上陳則淵堪稱古板的面容。他身穿文士衣袍,和周遭截然不同,此刻面上神情,都說得上是陰沉與不善。

  但他不高興了,寧離就高興。

  這位和他當年印象中都沒什麼變化,當初是勸阿耶另立世子,如今又想要勸行之做什麼?

  寧離彎唇,眸光燦然,笑意一綻。

  頓時就見得陳則淵的那張臉,變得更加的黑了,堪稱是風雨欲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都以為陳則淵立時要拍案而起,大聲痛斥,將這太極殿攪弄個天翻地覆。可陳則淵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卻並無動作,只是冷笑了一聲。

  那笑容冷淡而輕蔑,彷佛看見了髒污視線的東西,調轉過去,不願意再看一眼。

  寧離若有所覺。

  裴昭忽然抬手,彷佛是要按住胸襟,沒有忍得住,劇烈咳嗽猛地爆發。內侍忙不疊湊上,巾帕之間,點點鮮血。

  。

  太極殿宴會以一陣人仰馬翻結束。

  皇帝將寧王世子喚到御案上坐著後不久,忽然間犯了咳疾,頓時急召尚藥局,先行離開。

  偏殿的奉御、醫令來了又去,幾可以說是水泄不通。

  沒過得多久,匆匆又轉去了式干殿。

  想來今日這場千秋盛典,身體根本沒有好全,說到底全是強撐。這不,還沒有撐到底,就露出了端倪。

  。

  明光煥爛的另一處,正是芙蓉池前,儘管那宮燈連綿不絕,鳳光殿裡卻說不出的冷清。

  明黃色的道袍半裹住一道身影,在燭火中明滅不定,不知多久,忽然聽到一聲發問:「如何?」

  「三殿下情況怕是不好……應該是先前用了藥,激發潛力,勉強支撐身體住持千秋節。宴會上咳疾犯了後將尚藥局都宣了去,後來通通都趕跑了,只留了個李奉御,是從前一直在用著的。又轉移回式干殿裡。外面武威衛守得密不透風。」

  上皇淡淡笑了聲,聽不出什麼情緒,只透著幾分詭譎。

  他凝視案前酒樽,似是沉思。

  「孫妙應何在?」

  「陛下神機妙算,果然孫妙應聽說城南出了疫症,當即趕了去……如今自然是回不來。」

  妙手回春的神醫被調走,只剩下個李奉御,那老醫官的醫術,要是能頂用,從前早就起效了,又何至於拖到今日?

  三月十三,正正好,一切始於今日,也該終於今日。

  恍然竟有二十四年。

  明黃道袍緩緩起身,上皇身形竟然還算得是高大魁梧,儘管三年來服食丹藥,丹毒竟也未損傷分毫。

  他望向殿外煙波浩渺處,粼粼水光,宮燈迤邐。

  天色將落,而夜幕將至。

  忽然問道:「寧氏的那個孩子呢?」

  影子答道:「一直在式干殿裡,就沒有再出來過。」

  宴會上的所有風波,早有詳細稟報,上皇默然片刻,眼神似乎有些古怪,又有些冰冷:「倒真是上了心。」

  。

  他緩步從殿中走出,那一路竟然無人阻攔,冷風撲面,春寒料峭。

  冬日已去,而寒意未消。內侍要與上皇披上大氅,卻被他抬手阻止。

  欄杆的盡處,芙蓉池外更遙遠的地方,在深沉的夜色中,忽然亮起了一線火光。

  第117章 蒼朮 也要為了您腹中的小世子著想哪

  117.

  寒夜蕭瑟,冷風侵襲,建康宮沉默地矗立在濃稠的黑暗中,高闊宮牆彷佛一道不可打破的屏障。

  寂靜官道,忽然被疾行鐵靴踏碎,馬蹄踏破月色,承天門前,忽然爆發出沖天廝殺之聲。

  「——殺!」

  「——殺!」

  嘶吼與兵器撕碎了夜幕,黑壓壓的兵甲潮水一般從陰影中湧出,竟不知是如何突破了重重守衛,出現在宮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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