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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你失憶這個毛病,」九衣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安王想要給你治了。」

  九衣出去說我醒了,馬上就有官兵去請安王過來,我從床上整理好衣裳起身,走出門,便碰見了安王急匆匆往這頭走。

  見了我,廊下,他停住腳步。

  我道:「草民張白,參見安王。」

  ***

  安王安排我住在縣衙,九衣和她師父每天過來看我,給我餵藥,藥一天喝兩回,中午一回晚上一回,都要吃了飯之後再喝,說這麼藥效好,也不傷脾胃——那個藥有烈性,胃喝了容易絞。

  每天,我都跟安王一起用膳,他盯著我吃,看著我喝。

  我多吃了什麼菜幾口,第二天,這個菜又會繼續端上來,我哪個菜沒怎麼碰,就再也不會有,慢慢我發現他,總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向他的時候,他都在看我,觀察著我一舉一動。

  有一天我問他,我到底是什麼人。

  他答:「你是我一個朋友,從前,我們兩個很要好。你出去打仗,就這麼不見了,所以我過來找你。你從前不叫我安王,你喜歡叫我……懷深。」

  懷深這兩個字,我聽了,腦子裡又嗡響了一下,不由自主,我念了一聲。

  「懷深。」

  他眼底又紅,捉著我的手,「我在。」

  我不用去教字,也不再出去擺攤,采草藥釀酒的活也沒有做,總是閒著,安王就帶著我出門逛,昌桉縣他不熟,反而是我指點著他要去什麼地方玩。

  譬如城西有一條湖,湖心有一個小亭,湖邊草木蔥蘢,常常有人泛舟游湖,可以自己撐船,也可以叫個船夫替你搖,有些人只是到湖心那個亭上去看看風景——從那裡去看四面,茫茫山水一色,城中人影憧憧,也有人坐著船順著西邊一路往前,去登一座山。

  那山叫蒼蘭山,只能夠乘船去,山上有一座小廟,有些人要去拜,也有些人只是想要爬山,登峰望遠,叫上三兩好友曲水流觴,賦詩作樂。

  譬如城東的好幾個茶肆裡面可以聽說書,不設有大堂,就在茶肆外面說書先生擺著一張桌子,腳底下墊著凳子,站出來比所有人都高,鏗鏘就從古講到今,奇人異士奇聞怪史,天南地北的事情不知道他怎麼知道得一清二楚,講起來一口氣不帶歇,茶肆外面都有人駐足,聽入迷了跑進去要一杯茶坐著喝。

  茶肆邊上就賣瓜果,還有賣花的——我跟他說現在沒有了。

  現在入了冬,很多東西都不賣了。

  不過依然我們可以去看投壺射覆,有一個酒肆,專門有文人雅士常常聚在一起玩,其他人買了酒,也可以進去看別人玩,贏了的人有彩頭,名字還會寫在牌子上掛上牆,整整掛半個月。

  熱鬧的地方,有名一些的地方去多了,我就跟他只是在街巷之間逛逛。

  昌桉縣路寬,很多房子不太聚,零零散散,熱鬧的地方不多,人都往熱鬧地兒聚,其他地方就顯得冷清。我們兩個人走在一條窄巷之中,腳輕踩在地上,都能夠聽見綿軟的莎莎聲。

  其他聲音都沒有。

  走到一半,我問他,「如果我永遠都治不好,怎麼辦?」

  安王道:「治不好……也成。這輩子治不好,都成。」

  我道:「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講講過去的事。」

  他停下來,好一會兒,目光向遠,聲音喃喃,「太多太多,講不完的事。講出來,你恐怕還要生氣。」

  我笑,「怎麼會。」

  他道:「你會的,你生氣的時候,脾氣大,你就不叫我懷深了。你叫我賀櫟山。」

  我道:「那麼你呢?你生氣的時候,又叫我什麼?」

  他啞然失笑。片刻,再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我氣,也只是說假話,我生氣,都是假話,你不要信。不要聽。我見到你,只會高興,不會生氣。」

  我道:「這麼多天,你高興嗎?」

  他轉過身,看著我,良久,答:「從找到你那一刻,我就只剩下高興。別的什麼都沒有。這兩個月,我每天都在高興。皇上願意騙我玩,我也高興。」

  賀櫟山低下頭,輕笑一聲,片刻抬起頭來,啞聲道,「臣斗膽問,皇上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臣想要知道,哪些東西真一些,哪些東西沒那麼真,臣以後有得惦記,也分清楚輕重。」

  「幾天之前,我什麼都記起起來了。我還聽說你當了攝政王,你起兵架著康王,打到京城,現在你在朝中說一不二,人人怕你。」

  賀櫟山臉上沒有了表情,輕聲細語,「皇上生臣的氣,應該的。臣再想要問皇上,想要怎麼處置臣?」

  我嘆一口氣,「賀櫟山。」

  賀櫟山頷首道:「皇上。」

  我道:「朕沒有想到你,本事比朕想的還要大。」

  我病既然好了,張哺臣的藥就不用再喝了。賀櫟山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身份,我在昌桉縣沒有置產,也沒有什麼行李,收拾好,很快就可以啟程。

  逢遇上元,回朝之前,我和他留在昌桉縣過了節。

  城隍廟數不清的人進進出出,唱戲的叫賣的,街上鬧哄哄都是人聲,熙熙攘攘的人,擠在一起,這麼冷的天氣,滿頭大汗的不少。

  上元放燈,我跟他在城中一處樓上看。

  滿城煙火,沒有臨安的繁盛富庶,熱鬧也沒有少半分。

  高塔殿宇之下,左右各有兩棵參天的古樹,據說這兩棵樹一棵叫照安,一棵叫見平,是曾經有位守將路過此處栽種下,兩棵靈樹,保佑這裡百姓遠離戰亂,安生樂業。

  許多人都認為,昌桉縣太平了上百個年頭,這兩棵古樹居功最大。

  從此之後,這兩棵靈樹就有許多人來拜,拜的人太多,官府也專門派了人過來守,漸漸流行起來一種風俗,每年上元,在樹上用繩子掛上兩塊的木片,木片上面寫上名字,中間夾寫好祈願的字條,壓平藏在兩塊木片中間,外面再用紅繩緊緊將兩塊木片纏住,就這麼在最後打一個結,留出來一個空,掛在樹梢上。

  樹上風中飄飄搖搖的木片,就在我和賀櫟山眼中盪。官府的人在兩棵樹前左右各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一塊布,布上面是筆墨紙硯,成扎的紅繩,地上還有個竹簍子,裝著大小相似的木片。

  給10文錢,就可以寫一個掛上去。錢最後收走,由衙門的人管著,一部分當作看樹人一年到頭的酬勞,一部分賞給上元時候過來維守秩序的官兵。

  「小時候在宮中,你曾經告訴朕,放燈前默念心愿,燈被神仙撿走,願望就會實現。」我道,「這麼多年過去,朕那時在你身邊許下的心愿,依然沒有實現。」

  賀櫟山道:「臣欺君,該死。」

  我道:「朕覺得,也許是皇宮的地兒不靈。」

  我和賀櫟山一人占了一邊的桌子,各自寫了字條,塞進木牌里,掛上了樹,左右一棵樹各自有一枚,屬於我跟他。掛的木牌太多,樹枝繁茂,一會兒便看不出來到底是哪一枚,掛到了哪枝。

  人潮湧動,我們沒有多留,寫完便離開。

  一路往前,走到一座橋上,河下游遊蕩盪,都是花燈,許多人在上游放,飄到了這兒。波光粼粼的河面,淌著看不到盡頭的燈。

  燈好看,許多人都停在這兒看燈,有說有笑。

  我跟他站了一會兒,繼續往回走,到寂靜無聲處,夜色正暗,燭火淺淡,我和他憑欄此處 ,遙看遠處的燈火,更顯得那一處景喧囂色濃。

  身邊沒有人,賀櫟山突然開口道:「臣斗膽恭問,皇上剛才寫了什麼心愿。」

  我側首看他,「怎麼?」

  賀櫟山道:「臣欺君罔上,叫皇上許過的願都不靈。過去臣愚惘,也不知覺欠皇上良多,皇上跟臣講,臣看看臣能不能想想辦法,替皇上分憂,讓皇上償願。」

  我道:「安王千里跋涉來請朕回宮,朕麻煩安王良多,豈只有安王欠朕。朕也欠著安王。」

  賀櫟山點頭道:「臣明白了。皇上是連還,都看不起臣來還。」

  我道:「安王猜錯。不是朕不要你還,上面寫的,此時此刻,上蒼庇佑,朕看已經全了。」

  賀櫟山幾不可聞地蹙了蹙眉頭,抬起頭,也不再說什麼。

  觀完這處的景,我和他又接著往回走。路上再經過一座小橋,那橋上有人在賣燈,過路來去的,尤其是小孩兒喜歡佇著望。

  我買了一盞兔子燈,賀櫟山幫我提著,他道:「皇上喜歡這燈,莫不是要收拾回臨安。」

  我道:「不是給朕買的,九衣喜歡,臨走之前,給她掛醫館門口。」

  我們再往醫館走——半座城,今天晚上都由著我跟他繞。

  好多好多年,我沒有跟他這樣閒著,不做什麼,只是過節時候,漫無目的亂走。天下事,亂糟糟,紛紛擾擾都已經塵埃落定,沒有任何一刻,我比此時心安。

  「朕離京之前,曾經去護國寺祈福。朕問其中一位僧,朕所愛有二,不知道哪一個更盛,剩下那一個又是假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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