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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乎失神地看著沈藏澤臉上的淚水,恍惚間離體的靈魂好像又回到身體裡,麻木的情緒與痛覺開始恢復知覺反撲。

  過去與現在同時存在,就像他身體裡同時存在著兩個靈魂,無論哪一個,都醜陋不堪。

  張口咳出血與唾沫,林霜柏口腔內滿是傷口,可真正的劇痛卻從身體不知名的深處傳來,腦後的神經在一突一突地跳動,牽動某根與過去相連的線,腹部的胃也在痙攣,噁心感從胸臆間翻湧而上讓他幾乎要忍不住吐出來。

  「我是……殺人犯的兒子……」

  含糊不清的話從喉間擠出。

  「我不知道要怎麼贖罪……」

  因為連說「對不起」的資格都沒有,所以甚至無法將這三個字說出口。

  「我從頭到腳都是骯髒的,滿手都是受害者的血……」

  這麼多年,審判從未結束,哪怕已改頭換面成為另一個人,也始終被釘在十字架上。

  「我是個瘋子,是個殺人犯……我根本,不配活著……可我,不能讓他們死得不明不白……」

  艱難地抬手抓住沈藏澤拽住他衣領的手,林霜柏絕望地將自己撕裂開來,讓沈藏澤看到自己身體裡醜惡的污穢與罪孽,無論是活著還是死去,都不足以償還六條生命的重量以及受害者親屬們多年來承受的傷害。

  至親至愛痛苦死去所帶來的傷害,常人無法想像且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就淡去,更不會消失,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悔恨、痛苦與悲傷,會化作鈍刀,日復一日地凌遲他們,直到生命終結。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找到真相,哪怕真相併不能讓死者復活,哪怕真相併不意味著正義,可至少對活著的人來說,真相與真兇落網,是對逝者的交待,也是生者心裡的安息。

  第一百零一章

  把林霜柏拽進浴室打開蓬頭去清洗他滿臉的血污時,沈藏澤想起十一年前在墓園裡的那一幕。

  在夏蓉蓉的葬禮結束後,他一個人在墓前站了很長時間。

  儘管雙眼刺紅,可無論是葬禮前、葬禮舉行的整個過程中乃至結束後,他都沒有留下半滴眼淚。

  沈義並沒有來參加葬禮,在後來長達好幾年的歲月中,沈義都一直沒有去給夏蓉蓉掃過墓,仿佛只要這麼做就能逃避夏蓉蓉已經在任務中犧牲的事實。

  沒有下雨,也沒有陰天,下葬的時候甚至陽光燦爛到刺眼的地步。

  在親戚都離開後,他仍舊在墓前站著,從下午一直站到了黃昏。

  他穿著警隊的制服,戴著警帽,在夏蓉蓉的墓前站著挺直的軍姿,哪怕過去好幾個小時,仍舊紋絲不動如同雕塑。

  斜陽打在墓碑上,他抬起僵硬的手臂對著墓碑敬禮。

  青綠的草地,死寂的墓園,拂過的風聲里仿佛隱隱傳來了遠方哀戚的輓歌。

  墓園邊上的大樹下,一個消瘦的身影藏在樹後。

  他其實早就看到了躲藏在樹後的那個人,戴著鴨舌帽與口罩,黑色的西裝松垮地罩在那副單薄瘦削的身體上,雙手還戴著一雙白手套。

  儘管將面貌遮擋嚴實,然而他還是認出來那個人是被救出來的人質之一,林朝一的兒子。

  他曾經去醫院看過那個被親生父親綁架囚困多日的十九歲少年,躺在病床上,身體瘦骨嶙峋,因腰腹被刺傷內臟出血重傷而接受了手術,雖然挺過了手術卻始終昏迷不醒。

  後來再沒有打聽過少年的情況,只在不久前聽說,少年在昏迷了一個多星期後醒來,因為精神受到極大的刺激而產生了創傷後應激障礙,必須接受長期的治療。

  他沒有想到,少年會跑來他母親的葬禮。

  儘管由始至終,少年都遠遠躲在樹後不敢露面。

  這樣也好,若是少年走到他面前,他恐怕會控制不住自己,朝同樣是受害者之一的少年發泄自己心裡的怨恨與悲痛。

  在暮色徹底消散前,他離開了墓園,在公交車站等車時,他看到少年也搖搖晃晃地從墓園裡出來,然後蹲在路邊縮成了一團。

  少年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不知道,因為在那之後他所乘坐的公交車到站,他上車後再沒往車外多看一眼。

  從短暫的回憶里回過神,沈藏澤看著林霜柏那張被自己揍得慘不忍睹的臉,擰眉扯過掛在一旁的毛巾,動作粗暴的將血水擦拭乾淨,而後捏住林霜柏下巴強迫他張口看了眼口腔內的狀況,雖然舌頭和內側的軟肉都是傷口,但並不嚴重。

  從蓬頭裡出來的冷水打濕了兩人身上的衣物,純棉的面料濕透後貼在皮膚上的感覺並不舒服,沈藏澤一言不發地關掉蓬頭,冷著臉又把人拽出了浴室。

  臥室不是個適合談話的地方,客廳的茶几和沙發上都是溺孩殺子案的資料,沈藏澤把人拉去書房,然後去拿醫藥箱。

  林霜柏全無反抗地任由沈藏澤擺布,直到沈藏澤拿著醫藥箱回書房要他脫掉濕了的襯衫好查看後背的傷口,他才又抓住沈藏澤的右手腕把那手背指關節都傷痕累累的手扯到自己眼前查看。

  沈藏澤砸到牆上那一拳是用了十足的勁,也就沈藏澤是刑警,沒少練格鬥和拳擊,否則這右手多半要骨裂。

  拳峰指背處的皮膚都裂開了,衝過水後血紅的傷口還在不斷滲血,林霜柏想要給沈藏澤處理手上的傷口,卻被甩開了手,他抬頭看站在面前的沈藏澤,卻見對方面容冷若冰霜,居高臨下眼神森冷的睨視他。

  「你不是唯一的人質,怎麼就認定教唆林朝一用殘忍手法殺人分屍的,是你而不是安善?」沈藏澤再憤怒、再怨恨,情緒再如何激盪翻湧像火一般燒得他胸臆間痛不可耐,他到底是個辦案多年的刑警,喪母之痛沉澱多年,不會因一時的情緒失控便徹底失了理智。

  倖存的人質有兩名,林霜柏和安善,若當真有人教唆林朝一虐殺被綁人質,那麼為什麼林霜柏會認定那個人一定是自己而不是安善?安善同樣有可能教唆林朝一進行虐殺行為,不是嗎?

  「的確,當時我跟安善都是法醫系的學生,都掌握了最基礎的人體結構知識,但,安善從小就善良正直,不存在任何性格突變的轉折點,更重要的是我父親不可能聽安善的教唆。」林霜柏語速極慢,因為舌頭和口腔內都是傷口的關係,他的咬字也不如平常那般清晰,「十幾年前的經濟案,我父親是受害人之一。當年的經濟案莊家是分了幾個階段對股市進行操縱,第一階段主要是莊家吸籌,第二階段是邊吸籌邊拉升,第三階段便是邊拉升邊派貨;往往到了第三階段的時候,有一定投資經驗的投資者都會忍不住在高位買入,因此當年,我父親同樣聽信了他人之言,在高位買入並在最後因為沒能及時跑路導致破產。而那個他人,就是安善的父母。他們身在金融界,利用各種內幕消息交易獲利,卻在收到關鍵風聲時半點也沒透露給我父親,只顧註銷自己名下投資公司斷尾求生。我父親破產後恨安家人入骨,絕不可能再聽安善教唆。」

  林朝一當年能發家,確實有一部分原因是跟安善父母那邊的人脈資源搭上線,此後雙方幾次合作互惠互利也就開始往來頻繁,然而商人重利輕情誼,所謂朋友也不過是相互利用的合作夥伴,到最後終究還是只會維護自己的利益,只可惜林朝一沒能看透這一點,太過相信安善的父母,以至於最後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僅憑主觀判斷你就排除了安善的嫌疑了?」沈藏澤承認林霜柏說的有一定道理,然而這在他看來並不足以作為林霜柏是參與教唆殺人的主犯這一推斷的證據。

  「我是林朝一的兒子,而且經過基因檢查,確認我有遺傳到精神病變基因,當時的檢查結果證明,我在四十五歲前像我父親一樣因為巨大刺激而導致精神病病發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五十八。」將口中的血水咽下,林霜柏維持著仰頭看沈藏澤的姿態,在陰影的籠罩下,他猶如是一個跪在受害者面前祈求原諒的罪人,「而安善,當時受到我父親的嚴重虐待差點就救不回來,並且他沒有任何理由或動機教唆我父親去虐殺那些無辜的受害者,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沒有犯罪,我怎麼會那麼清楚的夢見那些細節。」

  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受到噩夢的困擾,大多都是夢見回家路上被綁時的經過,哀求林朝一不要再殺人的片段,以及最後沈義向林朝一開槍的畫面,直到王如意離世後,他逐漸開始夢到了更多過去這些年來都不曾夢見過的,被囚禁在地下室里時的細節。

  「也就是說,你實際上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自己犯罪。」沈藏澤用遍布血痕的手卡在林霜柏脖子上,微微使勁收緊,「別人都在想盡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你卻偏偏只想證明自己犯罪,林順安,你的確是個瘋子。假設你真的有第二人格,我不信你真的能隱藏整整十一年。根據我爸當年的查案手札記錄,林朝一的作案虐殺分屍手法是突然改變並開始逐步升級,所以我跟他都認為,林朝一不是唯一的兇手,這個案子必然還另有隱情,因為一個精神病患者,不可能那麼有條理的作案,更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從毫無犯罪經驗到成熟連環綁架殺手的進化,在後期的作案中甚至謹慎到警方費盡力氣才從他最初的犯案、早期被害者身上找到的證據以及我母親留下的一點線索追查到他的窩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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