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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錢國偉仍舊不甘心。

  「江心,江心……」他急聲叫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你是警察,你能不能救救我,我,我可是你親爹啊!在黑水河上,是我救了你!」

  郁春明一臉漠然地看著他。

  錢國偉繼續道:「江心,你可能不知道,你媽生完你之後,林智民專門去要了一張你的照片寄給我,我一直留著呢,只是……只是你和小時候長得太不一樣了,我沒認出來……如果那天我認出來了,我咋捨得把子彈打你身上呢……江心,救救我好不好?求你救救我!」

  郁春明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一直病著,起先以為是傷沒好,可等傷好了,病卻更嚴重了。

  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每晚一闔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見死不瞑目的江敏。關堯日日在他身邊守著,可是病卻一點不見好。

  直到——

  江敏火化下葬之後。

  「江心,我那一槍開偏了,真的偏了,我不是要殺你媽,更不是要殺你。」錢國偉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江心,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死!」

  郁春明被他吵得頭疼。

  錢國偉還是不肯罷休:「江心,我這老些年,一直念著你呢,你給我一個機會,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時間到了。」這時,守在門口的警察說道。

  郁春明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就要走。

  錢國偉被兩個警察架住,嘴裡仍在大叫:「江心,你是我親兒子,你是我親兒子啊!我……」

  這話沒能說完,郁春明的身影就被一個穿著白襯衫的中年警察擋住了,他皺著眉道:「誰是你親兒子?」

  錢國偉張了張嘴,仰著頭看著郁鎮山說不出話來。

  「帶走。」郁副廳長手一揮,命令道。

  屬下們令行禁止,立刻就要拖著不斷掙扎的錢國偉離開。

  可就在這時,郁春明突然轉過身,對被死刑嚇得癱倒在地的錢國偉道:「哦,剛我忘說了,我不叫江心,我姓郁,郁春明。」

  錢國偉被帶走了,據說行刑時間是明早的八點,但那並不重要,因為郁春明一不打算來送行,二不打算領走他的骨灰,所以,什麼時候死,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既然要見面,那就見一面,見完面,從此過往便煙消雲散。

  等出了看守所的大門,沉默了一路的關堯忽然開口道:「今天我去市局辦手續的時候,遇到韓忱了。」

  郁春明目光一閃,但沒說話。

  關堯知道他聽得見,因此繼續道:「韓忱準備辭職了。」

  郁春明一詫:「辭職?」

  「對,辭職。」關堯一點頭,「我還問了王隊,王隊說是。」

  郁春明奇怪得很:「韓忱居然會辭職,他搭錯哪根筋了?王臻都要進省廳了,回頭把他從地市拉出來不是輕而易舉嗎?」

  關堯一路跟在郁春明的身後,到了車旁還貼心地伸手為他開了門。

  「你要見他嗎?」關堯問道。

  郁春明一頓,回過頭:「你想讓我見他嗎?」

  「不想。」關堯從不撒謊。

  郁春明一抬嘴角,拽著這人的手,把他也拉進了車后座:「你不想讓我見,那我就不見,反正,以後就算是想見,估計也見不到了。」

  關堯眉眼帶笑,他問:「你都不好奇,韓忱為啥會跟個急屁猴似的剛一調回松蘭就辭職嗎?」

  「為啥?」郁春明看上去確實一點也不好奇,但他還是順著關堯的話問道,「這小子良心發現了?」

  「是章雷醒了。」關堯注視著郁春明,一句一頓道,「你徒弟,章雷,他醒了。」

  郁春明怔住了,他看著關堯,眼中露出了一絲茫然。

  關堯卻俯下身,親了親面前這人的嘴角,他說:「不管曾經發生了啥,現在都已經過去了,春明,我們向前看,好不好?」

  郁春明眼角輕輕一動,幾乎要落下淚來,他把臉埋進了關堯的頸窩,小聲回答:「好。」

  午後的陽光打在車窗上,照得兩人身影綽綽。

  郁春明忍不住收緊了手臂,他說:「我們回家嗎?」

  「回家,回家收拾東西。」關堯呼了口氣,他捋了捋郁春明的後頸,回答,「我已經把車票買好了,明天就走,聽長青說,他去林城領嘉獎的時候,穿過金阿林山,發現白樺樹底下的杜鵑花都開了。」

  「杜鵑花都開了?」

  「是啊,杜鵑花都開了。」關堯揶揄道,「長青那小子興奮壞了,說要下車采一束達子香,送給那警官。」

  郁春明「噗嗤」一下樂了:「那警官也是金阿林山里長大的,哪會稀罕這玩意兒?」

  「那可不好說,」關堯笑容可掬,「長青說那警官離婚了,單身老妹兒不都喜歡花兒草兒的嗎?」

  郁春明抬手就是一巴掌:「少給你徒弟出餿主意!」

  關堯笑著躲過了這一巴掌,他莫名坐直了身體,然後正色道:「春明,如果我下車給你采一束達子香,你會喜歡嗎?」

  郁春明神思一晃,盯著關堯的那雙眼睛出了神。

  他忽然想起,在很久之前,在自己還是江心的時候,江敏曾醉醺醺地說,李紅歌之所以改名叫李紅歌,就是因為她是生在杜鵑峰下的李紅歌,那裡長著漫山遍野的達子香,艷麗耀目的顏色如同初升的太陽,映照著祖國北方的萬里山河。

  而現在,太陽落下了。

  一個月前,從長連出差回來的關堯說,段梅死了,這個倔強又潑皮的老太太在某個深夜,吞下了自己積攢了很久的安眠藥。她沒有家人,沒有子女,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做。

  郁春明說,段老師大概是知道了李光來的死訊。

  關堯頓時瞭然。

  沒人會再去深究到底是誰散布出了有關李勝男遺書的謠言,也沒人再去探尋到底是誰在事態平息了的十幾年後,重新勾起了錢國偉和李光來的爭端。

  一切塵埃落定。

  如此,隨著每一位李紅歌的離去,這個曾折磨了三代人的迷案最終結束了。

  這年五月底,在金阿林山的初夏,越過白樺樹下的達子香,聽著悉悉索索的鳥語鳴,關堯和郁春明順著林間棧道,一路走到了磨盤山的最頂端。

  郁春明體力不行,拽著關堯的手登頂時已經筋疲力竭,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氣喘吁吁地說:「磨盤山上的達子香都開敗了,你帶我來這兒,啥也看不見。」

  「咋會啥也看不見呢?」關堯撥開灌木,從背陰深處掐下了一束杜鵑花,他回過頭,把花舉到了郁春明的面前,「我說得沒錯吧?」

  郁春明笑著接過了花,他回答:「沒錯。」

  (全文完)

  第106章

  除夕前一日,扎木兒大雪。

  關堯從林場職工家屬院門口的麵館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他搓了搓手,沖跟著自己的那幾人笑了一下:「我就不送你們去車站了。」

  「別送別送。」其中一個矮胖的小個兒揮手道,「一會兒我們上街邊兒打個車,十五分鐘就到了。」

  關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自己要先走了。

  家裡亮著燈,郁春明正坐在沙發上整理一箱一箱的雜物,這是從江敏床底下搬出來的,裡面有很多,都是她當年在文藝團工作時留下的紀念品。

  之前孔大輝來過,他把那台古董唱片機要走了,當做這段短暫愛情的回憶。

  「我給你打包了一份清湯麵。」關堯進門時說道。

  郁春明「嗯」了一聲,沒抬頭。

  他正在看一張合照,合照上嘻嘻哈哈地擠著十來個年輕姑娘,其中一個就是江敏。

  這張合照上的江敏看起來還不到二十,眉眼靚麗但青澀,稚嫩的面孔明顯還未長開。

  「是當初她去松蘭大劇院表演時候的照片。」郁春明說道,「三十六年前。」

  三十六年前……

  江敏十八,還是個正青春的小丫頭。

  關堯在郁春明的身邊坐了下來,他拿起那張照片,仔細地看了看,然後說道:「三十六年前,我剛出生。」

  郁春明抬了抬嘴角,輕聲回答:「三十六年前,江敏嫁給了郁鎮山。」

  這話說得關堯眼光微動,他沉了口氣,放下照片:「先吃飯吧。」

  郁春明聽話地點了點頭:「好。」

  兩個月前,追捕錢國偉與李光來時,他受了重傷。除了左耳耳道嚴重出血、右耳耳膜受損之外,還有肺部挫傷、肋骨骨裂以及輕微的胃出血。在躺了足足一個月後,郁春明終於被獲准出院,但直到昨天,他左耳後的縫合線才被徹底拆掉。

  此時,他坐在桌邊,關堯端著碗從他身後經過,恰好能看到那道新傷。

  新傷交疊在舊疤上,留下了兩道猙獰的紅痕。

  「今早局裡來信兒了,說等過完年,就可以……把江嬸兒帶回家安葬了。」關堯放下碗,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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