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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早已變成鬼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林西怔怔的看著陳時越,臉上倏然滾下一行淚來。

  陳時越沉默的和他對視著,他看上去想安慰小徒弟兩句,但是陳時越向來不是一個多能言善辯的人,況且在這種生死交界的地方,所有的語言和安慰,都顯得無比蒼白。

  「來世會很好的。」他突然張口道:「很多劫難今生歷過了,日後就不必再經了,現在強留你下來,是害了你。」

  「走吧,黃泉路上不回頭,下一世有緣,我還當你師父。」

  林西淌著眼淚,一點一點在原地消失了身形。

  陳時越目送他走完世間的最後一程,旁人看不見他臉上神色變化,只轉頭上車的剎那,能看清眼中一閃而過的閃爍。

  離別太多,目送太痛,逝者已經不必去考慮日後了,這是活人們的課題。

  ……

  碼頭,輪渡上空青煙升騰,眼看著要啟航了。

  「快快快,文雪阿姨扶好老太太,這邊!」白喆一路撒腿狂奔,連跨三台石階,腳下江水飛濺,他一手拋出去一段繩索,繩索盡頭的鉤子勾住輪渡的邊緣,甲板上方火速垂下來一道長長的階梯,白喆伸手就將繩梯尾端拉過來。

  安迪,樊老太太,安文雪,還有澹臺公隆老中醫緊隨而至,白喆俯身將繩索系在石柱上,轉身伸手:「文雪阿姨,我先送你上去,安迪,你扶老太太!」

  安迪一迭聲的應了,幾人扯著繩子正要往上走。

  就在他們即將上船的前一刻——

  石破天驚一聲巨響,空中繩索應聲而斷!

  白喆猝然回過頭去,身後安迪眼疾手快:「趴下——」

  龍捲風呼嘯而至,層層沙塵暴漫天而起將方圓幾里大片大片掩蓋起來,白喆扔開繩索,順著剛才隱約的方位印象跑過去,一把將樊老太太和安迪罩在身下。

  白喆俯身向下的那一瞬間,身上嗖嗖嗖仿佛被什麼東西貫穿幾個大口,他眼前一黑,硬撐著沒讓自己倒下去,後腰處汩汩冒出的血水包都包不住。

  「……還是被這幫孫子追上了。」白喆艱難道:「老太太,您會游泳嗎?」

  「我們掩護您,您先游過去上船,我們今天幾就是死在這裡,也算還了這些年您和傅老闆的恩情了!」

  樊老太太抬起頭來,對上白喆一雙視死如歸的眼睛。

  她在漫天沙塵里不作聲的笑了笑:「白喆啊。」

  「聽婆婆的話,蹲下。」

  「啊?」

  白喆後背的刀口被風刃越攪越凶,血口大開,嘩嘩流血,他遲疑了幾秒,然後就被樊老太太一隻手按下去了。

  「二妹,這麼多年不見,在監獄裡功力見長啊。」樊老太太直起身來,對著頭頂亂做一團的沙塵暴道。

  白喆半張臉頰埋在沙地上,愕然道:「二妹?」

  旁邊的安文雪登時掙紮起身:「二姑?那是我二姑!」

  「趴下!!」

  樊老太太和安迪異口同聲厲喝道,安迪一把將她的腦袋按在了沙地里:「阿姨別動,我老闆的二姑奶是個十成十的壞人,我以為您知道的!」

  五年前傅雲找出二姑奶和三叔爺打生樁的證據,將兩人一併告上法庭囚禁入獄,後來三叔爺病死獄中,二姑奶僥倖活到了李有德上位,在牢里繼續關了四年,適逢這些日子作戰組大亂,她就逃了出來。

  越獄第一件事,就是追殺老仇人大嫂。

  「血濃於水——」

  「祖宗,你要不問問她的沙塵暴跟你的血溶不溶!」澹臺公隆老爺子崩潰道:「呆在這兒別動。」

  白喆眼看著他要起身走到樊老太太身側去,趕忙出聲制止:「老先生!」

  澹臺公隆回頭朝三人笑了笑:「大人的恩怨小孩子別插手。」

  「聽話,小雪。」

  安文雪當即怔住了。

  這聲音語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仿佛一個穿越生死的故人,跨越歲月的長河,再次回到她和媽媽身邊,喊了她一聲「小雪」。

  那一瞬間的荒謬感讓安文雪神思飄忽了幾秒,緊接著對面江水在她眼前轟然炸開,泛起滔天巨浪!

  樊老太太面色不改,朝澹臺公隆伸出手去,老中醫便很自然的將手交過去,兩隻蒼老而布滿皺紋的掌心交疊在一處,靈力在重合之處瘋狂暴漲。

  水底下層層疊疊翻浪起躍,不多時水柱拔地而起,直衝沙塵暴最高點,沙柱和水柱以一個極端慘烈的力道相撞,轟隆隆撞下來無數被水打濕的土塊疙瘩。

  樊老太太嘆了口氣:「想起了我們年輕剛結婚,住在陝北那個大窯洞上的時候,那時候一下雨,鋪天蓋地都是這個氣味。」

  「是啊,一轉眼,咱倆都快到下輩子了。」澹臺公隆笑容慈祥而懷念,手上動作卻不停歇,江面上輪船搖晃,江底隱隱有東西要竄出來。

  「那是你,我這輩子還長著呢。」樊老太太糾正他道:「起碼要等到阿雲結婚生孩子了,我再同你考慮下輩子的事了。」

  澹臺公隆:「……老婆子,你還活不夠了。」

  樊老太太展顏大笑起來,她很少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此刻竟是完全在澹臺公隆面前卸下了防備,坦然對老頭挑釁道:「那又如何?」

  澹臺公隆看著她,恍惚回到了六十年前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少女齊耳短髮,手提書包,從合作社的小賣部里走出來,不經意間和他對視上,他看著那雙明亮而清澈的圓眼睛,一時沒挪開眼。

  後來他和這姑娘攜手了一輩子,直到二十年前他離開人世的時候,才斷了夫妻緣分。

  「老頭子,看你教出來的好妹妹,你自己走了,把她留在上面,是打算讓她催我快些陪你去麼?」樊老太太略有不快道。

  澹臺公隆尷尬的笑:「我這就帶她下去。」

  「沒什麼比你和阿雲重要。」

  江底水波如雷霆萬鈞直擊長空,塵沙完全不甘示弱在空中裹挾厲風嗚咽咆哮,兩相搏命之間,誰都不肯讓誰,明明是一家人,卻硬生生打出了一場誰與天公試比高的生死相搏。

  白喆捂著耳朵縮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遭的一切才慢慢平息下來。

  他顫巍巍的抬眼,只見風停水靜,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不遠處躺著一個瘦小而乾癟的老太太,正哆嗦著躺在地上苟延殘喘。

  李有德部分追殺過來的手下七橫八豎的倒在地上,顯然已經無力回天了。

  「哥,哥……」她從喉嚨里吐出幾句難以成句的哽咽,顯然已經瀕臨力竭斷氣的邊緣,她望著澹臺公隆的方向,不依不饒的又喊了一聲。

  「哥哥……」

  樊老太太很識趣的放開澹臺公隆的手,讓他過去了。

  澹臺公隆慢慢走到她跟前,輕輕應了一聲:「哎。」

  「睡吧小妹,哥哥哄你睡覺,就像小時候那樣。」

  ……

  「沒有作用一定是劑量不夠!繼續給他注射藥物!一直到他的血起作用為止!」

  「司令這已經是第四管了!再注射下去他絕無生還的機會!!」沈題砰然摔了針管,玻璃碎片混合著藥劑碎了一地,眼睛瞪的通紅咬牙切齒:「我是醫生,他是病人,從前為了報仇不擇手段也就罷了,我和傅雲無冤無仇,絕對不可能再按您的要求草菅人命了!」

  「咔噠」一聲,子彈上膛。

  李有德拔槍直指沈題眉心,冷聲逼問:「你打不打?」

  沈題後背的冷汗嘩的就下來了。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您為難人家小姑娘幹什麼,針管在醫療箱裡,您自己過來打不就好了?」

  傅雲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他被綁在椅子上,狀態已經很糟糕了,面如金紙,薄唇淌血,臉上帶著一絲慘笑,衣服被汗水浸的透濕冰涼。

  李有德歪了一下頭,臉上露出一絲癲狂至極的微笑:「你說的對。」

  他從醫藥箱裡拾起新的注射器,放開沈題,搖搖晃晃走到傅雲身前,神色痴迷而恍惚。

  傅雲仰頭望著這個男人,他和李有德離得很近,幾乎能看清李有德微微顫抖的喉結,和因為過度緊張而不住往下淌的汗水。

  「你知道嗎,你現在,真的很像你爸爸……」李有德一邊將針扎進傅雲的手臂里,一邊斷斷續續的神經質道:「就是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傷口,他當年臨死前,身上全是我打出來的血痕鞭傷,那畫面太美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傅雲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很輕的笑容,用氣聲道:「是嗎?」

  「那李總,再給我身上添幾道不就好了?」傅雲掙動著被磨出血痕的手腕,單薄胸膛因為藥效的迅速發作而劇烈起伏。

  他喘息的太厲害了,那聲音破碎至極,隱忍而動人,李有德丟下針管,慢慢伸出一隻手,撫上傅雲的臉頰。

  傅雲的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泛著冰白的光澤,內臟里的劇痛讓他全身上下冷汗淋漓,虛脫的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而臉龐兩側卻又因為藥物的作用和劇烈掙扎的動作而被逼出幾縷極其不健康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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