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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接過盤子放在桌上,只說:「沒時間。」

  「煮個面能花多久啊,」許知雅指著盤子說,「要是你肯吃點健康的東西,我至於天天跑過來嗎?」

  開始了,許戚在心裡倒數。三句之內,他們必定會吵起來。

  許知雅把筷子遞給他,靠在椅背上,似乎沒什麼食慾。「沒煮米飯,」她把一盤子南瓜推過去,「吃這個,養胃的。」

  許戚沒動南瓜。他已經過了被家長逼著吃蔬菜的年紀。

  「醫生說了,這個適合胃潰瘍的人吃,」許知雅說,「我看你床頭櫃裡的藥沒少,你是不是又忘了?」

  許戚停下了夾菜的動作:「你又翻我的臥室?」

  「那我怎麼知道你吃沒吃藥?我給你發消息你又不回!」

  「我在開會!」許戚放下筷子,胃裡開始隱隱作痛,「你別一天到晚盯著我,找點事干吧。」

  「我還能幹什麼?店已經盤出去了。」

  「報個班,學樂器、畫畫、陶藝,都行。」

  「這把年紀還上學,累都累死了,」許知雅抱起手臂,「再說了,我哪有錢報班。」

  許戚深吸一口氣:「盤店的錢呢?」

  「那不是套在房子裡了嗎?」

  「你把那個商品房買下來了?!」許戚抹了把臉,「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那個開發商就是騙子!」

  「當時看著挺好的呀!」許知雅瞪著他,「你凶著臉幹什麼?賠的是我的錢,又不是你的錢!再說了,我買也是想投資,想給你攢點創業資金嘛。」

  「我說了我不需要你的錢!」許戚覺得太陽穴突突跳的疼。想了想,他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我給你轉兩萬,你出去旅旅遊吧。」

  「你幹什麼?」許知雅皺起眉,看上去受到了冒犯,「我來是找你要錢的嗎?」

  許戚倒寧願是這樣。

  「行吧行吧,」許知雅嘆了口氣,「你嫌棄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什麼時……」許戚掐斷了話頭,這段對話進行下去也沒意思。他打開手機,還是轉了錢,然後看到日曆跳出了提醒。

  「明天晚上別來了。」他說。

  「怎麼了?」許知雅望著他,「我這麼礙眼?」

  他長久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想確認對方是不是真的忘了。歲月流逝,那雙漂亮的眼睛卻一如往昔,完全沒有留戀過去的痕跡。

  「後天是爸的忌日,」他說,「我要回老家一趟。」

  不出所料,母親瞬間沉默了下來。

  「你去嗎?」他問,「這麼多年了,總該去一趟吧。」

  許知雅盯著他,猛地站起來,拎著包走了,密碼鎖在沉重的碰撞聲後清脆地鎖上。

  南瓜還冒著熱氣,他坐在餐桌旁,看了眼盤子裡的食物,拿起一塊放在嘴裡。

  每次都是一樣的結局。他把菜吃完,盤子洗好,放到水槽上方的不鏽鋼架子上晾著。屋內一時間只剩下水珠落下的滴答聲。

  他走進臥室,打開床頭櫃,想拿出藥瓶,結果發現瓶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棕色藥盒。打開來,裡面有七個小膠囊,每個膠囊分成三格,上面標明了早中晚,格子裡是對應要吃的藥片。

  他盯著藥盒看了一會兒,打開搭扣,取出藥片吞下,然後走到門口,換掉了密碼。

  輸入最後一位數字,疲憊忽然涌了上來,好像身體剛剛才意識到損耗過度的事實。他走回臥室躺下,臨睡前,腦中浮現出活動室門打開時灑下的陽光。

  也許就是因為回憶了往事,這一夜睡得比往日更淺,等到天亮,他的神智還徘徊在學校的門廊上。大腦並沒有充分休息,但他感覺異常清醒。

  下午,他就要見到江羽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逼近,潛意識裡的忐忑也越漲越高。敲門聲響起時,他幾乎感受到全身的神經末梢都在震顫。

  他打開了門。

  十幾年過去了,江羽不再是那個傻裡傻氣、身材瘦弱的初中生。個子拔高了一些,五官線條變得更加清晰。

  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這就是江羽會長成的樣子,好像現在的江羽是歲月按照他的想像一筆一划描摹出來的。

  他看著門外的人,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心跳加速了:「好久不見。」

  江羽背著一個帆布包,包看起來很沉,肩膀上被背帶勒出了兩道凹陷。他盯著僱主,呆呆地看了半晌,毫無反應。

  許戚心裡一沉。

  他想過無數次江羽的反應。對方可能會因為久別重逢而欣喜,也可能會記恨他當年的冷漠,後者可能性很小,因為江羽總能保持樂觀,儘管他不理解這是為什麼。

  但他沒想到,江羽竟然會把他忘了。

  他等待了很久,也沒有等到當年活動室門外那樣的微笑。

  許戚被巨大的失望擊中,一瞬間全身上下都凍住了。過了很久,他才找回一點知覺。他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因為長相和十幾年前有所改變。他提醒江羽:「我們都上過興城中學。」

  大大的黑色瞳仁迷茫了一會兒,忽然亮起來。

  「你……」他的睫毛抖動著,反映出主人的激動,「你是瞿……瞿……」

  「那是我以前的名字,」許戚說,「我現在叫許戚。」

  江羽用口型重複他的新名字,露出燦爛的笑容,連小虎牙都亮了出來。

  就是這個。許戚想,他熬過上千個不眠之夜,跨越大半個國家,把業務拓展到北京,就是為了這個笑容。

  他抓住江羽的手,連人帶包一起拉進來,關上門,更近、更仔細地看著對方。

  江羽還是和以前一樣,乖乖地任由他拉著手,眼睛只顧盯著他的臉看,好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你跟以前有點不一樣,」江羽端詳了他一會兒,補充說,「更好看了!」想了想,又問,「你換名字啦,現在怎麼寫?」

  他把江羽的手攤開,用手指在上面寫自己的名字。寫完了,看江羽沒有反應,眼睛都沒往手上看,還黏在他的臉上,就笑了笑,拿出錢包,從裡面抽了一張名片。

  「許戚。」他指著名片上的字說。

  江羽這時候才跟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盯著漢字研究了半晌,點點頭。雖然他不記得之前那三個字怎麼寫,但應該跟現在不一樣。

  「簡單好多。」江羽說。

  「會寫嗎?」

  江羽在想練一練應該能寫出來,餘光掃到自己的包,一個激靈,想起了來意。

  「不說了,」他拉開挎包,拿出清潔工具,「我要開始幹活了。」

  許戚攔住他:「休息一個下午吧。」

  「不行,」江羽說,「不能因為是熟人,就糊弄了事。手冊上說了,要展現良好的專業素養。」他說著就拿起抹布:「哪裡灰塵多?」

  許戚嘆了口氣,伸手拽住江羽的胳膊:「你昨天剛打掃過,怎麼會有灰塵。」

  江羽看了眼光潔的地板,確實,沒什麼改進的空間。

  許戚鬆開手,靠在餐桌邊沿,拉開了旁邊的一把椅子:「陪我聊聊吧。」

  他用手示意對方坐下,江羽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聊天不是他的長項,還要聊三個小時?

  江羽坐了下來,許戚沒有動作,只是視線跟隨著他:「這些年過得好嗎?」

  江羽點點頭。他在特殊學校上到十八歲,之後幾年一直待在家裡,閒暇的時候做點零工,一般都是幫親友打掃衛生。剛開始只是幫忙,後來發現可以當成生計手段,就入職了一家家政公司。

  「我和兩個哥哥住在一起,」江羽說,「每個月拿到工資了,他們幫我存起來。」

  五險一金實在太複雜了,複雜到世界知名數學家要掛起白板,用解釋費馬大定理的語氣講解,他才勉強弄清為什麼每個月公司要剋扣他這麼多錢。

  許戚還記得停車場的那兩個男人,他稍稍鬆了口氣,看來江羽這十幾年過得不錯。

  「你呢?」江羽問。

  許戚回憶了一下。事故發生之後,他和母親連夜南下——更準確的說法是逃亡——到深圳,母親還改掉了他的名字。大學畢業後,他和同學創立了一家科技公司,主營LED驅動器晶片設計、半導體模組研發和物聯網場景開發。公司還處於起步階段,他一個人要同時負責市場營銷戰略、項目融資和對外關係。

  江羽基本沒有聽懂,不過他跟兩個大學教授住了這麼久,已經學會了在合適時機給予點頭等反應。

  「阿姨好嗎?」江羽又問。

  「你還記得我母親?」

  江羽點點頭。「阿姨好漂亮,」他說,「你很像她。」

  這話許戚從小到大聽過無數遍,每一遍都讓他厭煩。不過說這話的是江羽,他暫時把反駁的話按在心裡,回答對方的問題。

  到了深圳,許知雅找了家高定禮服店上班,繼續釣老年金龜婿。這次成功了,當真有一位年過花甲的港商看上了她,替她盤下了店,給她資金,讓她從街角的小店老闆,變成國際品牌的區域總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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