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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

  「你的呼吸聲太吵了。」

  邊城沉默片刻,走過去,把因為壓力爆痘的額頭摁到懷裡。這會兒聞笛也不嫌心跳聲吵了,顫抖著伸出手,抱住人形抱枕不放。

  「剛開始幾年都比較累。」邊城摩挲著他的後腦勺。

  聞笛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像整個人都癟了下去。他去年進了語言大學,光榮成為萬千青椒中的一員。雖然語言大學並不是雙一流高校,但在本專業領域排名靠前,又在北京,應聘的時候也是競爭激烈,千辛萬苦才進去的。學校考核採取3+3+3模式,如果達到要求,最快三年就可以從講師升任副教授,如果沒達到要求,九年之後就很難再往上升。聞笛志存高遠,覺得應該把目標訂得有緊迫感一些,結果就是現在這樣——對伴侶的呼吸聲怒目而視。

  「休息一會兒吧。」邊城說。

  「不行啊,」聞笛掃了眼屏幕,「教育部青年基金的申請書還沒填完,論文還有一章沒寫,還有兩門課的教案……」

  他又發出一聲哀鳴,癱倒在邊城胸口。「還是T大好,」他喃喃自語,「T大都不管評教。」

  各個大學的考核標準不同,有些大學重視教學,課程評估就會被算進考核指標里。但T大完全不看這些,上課好壞跟評職稱沒關係。費不費心思備課,全憑老師良心。

  不像聞笛,連續三年課程評估不在前百分之六十,校方就有權辭退他。

  「我們科研壓力更大,」邊城提醒他,「對項目要求更高。」

  聞笛想起電腦里的基金申請資料,痛苦地閉上眼睛。申請項目,費腦子就不說了,關鍵是寫完資料,還要到各個辦公室蓋章簽字,這種流程也很耗費時間精力。

  然後他想起還有一堆發票沒報銷,頭痛得更厲害了。

  他得趕緊評上碩導博導,招人來給自己跑腿,把自己從瑣事中解放出來。

  念及此處,他忽然打了個哆嗦。什麼叫屠龍少年終成惡龍啊。

  「唉,難道世上沒有不剝削人的導師嗎?」他撫摸胸口,問邊城,「你是怎麼處理雜活的?」

  「我有秘書。」

  聞笛停住了動作。他倒是聽說過大教授有私人秘書,不過那是人家和企業有項目合作,行政、財務、外事、產學研,雜務很多,秘書是項目需要,工資可以走公家的帳。但項目經費中勞務費的占比是有規定的,不能超出一定份額,聞笛的項目規模肯定發不了一個秘書的工資,他懷疑邊城也夠嗆。

  「我自己花錢雇的。」邊城說。

  聞笛心裡有千言萬語,最終只匯聚成一句:「我的工資還沒秘書高呢!」

  「那我幫你雇一個。」

  「啊……」聞笛躊躇起來,「我一個剛入職的講師,還自帶秘書,是不是太高調了一點?別的同事會不會有意見?」

  「管他們幹什麼,花的又不是他們的錢。」

  聞笛繼續焦慮地啃指甲,覺得腦子嗡嗡的,論文結語一個字都蹦不出來,決定休息一會兒。他倒在床上,一隻手繼續抱著人形抱枕,另一隻手打開手機,看到老朋友又來騷擾他了。

  蔣南澤的粉絲數量增長迅速,壓力也隨之增大,對於選題的焦慮不亞於爆痘的聞笛。他最近在找各個領域的博士做訪談節目,分享專業前景和工作心得。聞笛以事務繁忙為由,冷酷地拒絕了他,他還三顧茅廬。

  蔣南澤:【考慮一下嘛,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

  聞笛:【你要找就找大佬,我不是把於靜怡的微信推給你了嗎?】

  蔣南澤:【她在英國呢,我們這個節目是面對面訪談。】

  聞笛:【要求真多,線上連線不行嗎?】

  蔣南澤:【她最近在忙一個特別重要的學術會議,我跟她關係沒那麼鐵,不好意思麻煩人家嘛。誒,你們出去度蜜月,江羽不是我們照顧的嗎?】

  聞笛:【行吧,你等我忙完這一陣再說。】

  蔣南澤:【我當你答應了啊!回頭請你吃飯!】

  蔣南澤:【到時候順便把你老公也拉過來。】

  聞笛冷笑了一聲,這傢伙真會打算盤,惦記著買一送一呢。

  聞笛:【小心他口不擇言,到時候掉粉可別怪我。】

  蔣南澤:【要的就是這種戲劇效果(蒼蠅搓手.jpg)】

  聞笛回復完了開始後悔,為什麼又給自己找事做,還承擔起了勸說邊城的任務。他望了眼身邊的人,想了想,邊城從不答應不知底細的事,於是點開蔣南澤的視頻號,翻給邊城看:「人家想請你做訪談。」

  邊城拿過來,點開一個,倍速看了兩分鐘。

  「隨便說說就行。」聞笛說。

  邊城居然輕易地答應了,聞笛感到出乎意料。

  「說不定能讓更多的學生進入數學行業。」邊城說。

  聞笛深刻懷疑這一點,但沒有作聲。邊城關上訪談視頻,視線從一排生化環材的醒目黃字滑下去,停在幾個標著「Vlog」的視頻上。「這是什麼?」他問聞笛。

  「用來記錄自己生活的,」聞笛說,「他的Vlog一般就是虐狗,兩個人去什麼地方玩,拍一個,逢年過節、慶祝生日,拍一個,算是粉絲福利。有的時候,純拍自己一天的工作,也能湊一個視頻。」

  邊城沉默良久,發自肺腑地問:「為什麼有人看這種東西?」

  「看兩個帥哥秀恩愛不快樂嗎?」

  「人家的生活有什麼好看的,」邊城指著其中一個視頻說,「這是什麼?接對象下班?這種東西也值得拍出來?」

  「你不看有其他幾十萬人想看呢,廢話真多。」

  聞笛把手機搶了回來,伸了個懶腰,又從床上爬起來,萬分不情願地坐到人體工學椅上,苦悶地繼續寫申請書。邊城在旁邊,不能洗衣掃地,只好拿了一本雙有理幾何的專著看。

  在數學上,理論學習是一輩子的事。他看完第三章 ,就到了睡覺的時間。

  他一邊惦記著沒洗的衣服,一邊拿起手機,看到父親發來了幾條信息。罷免通知出來後,邊懷遠的心臟病又發作了一次,同時引發了腸繫膜動脈梗塞,雖然搶救回來了,身體一直不好。他索性收拾了一下北京的事務,跑到國外一個療養院裡住著,又能避免碰見老熟人,又能養病。

  邊城下周去參加國際數學家大會,順道去看看父親。邊懷遠問他什麼時候,他回復之後,對方問了問他最近的身體、學術,倒是沒問感情方面的事。青雲路斷,病魔纏身,邊懷遠對自己的人生都失去了留戀,兒子出不出櫃更不在乎了。這兩年,他沒問過邊城的感情生活,邊城也沒告訴他任何事。

  由此及彼,邊城突然想起來問聞笛:「你父母知道我們的事嗎?」

  聞笛一激靈,打了幾個亂碼,立刻說:「當然不知道。」

  「他們也不催婚?」

  「我跟他們說,頭幾年特別重要,干不好就讓學校掃地出門了,」聞笛說,「先得把飯碗保住再談戀愛吧。」

  「那幾年之後呢?」

  聞笛摸了摸鼻子,隔著牆望了眼隔壁:「我就跟他們說,其實我老早就談了個對象,年紀比我大,結過婚的,帶著個孩子。我怕他們生氣,不敢帶回來給他們看。不過放心,現在對象、孩子都有了,不用催了。你看,哪一句不是實話。」

  邊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覺得這跟你直接出櫃效果差不多。」

  聞笛擺擺手:「到時候再說唄。我媽是不催的,我爸平常不怎麼說話,爺爺奶奶只能在過年嘮叨嘮叨,這就是北京的好處,山高皇帝遠,他們管不著。」

  邊城對於「船到橋頭自然直」有著天然牴觸,開始思考各種預案。聞笛轉過身,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關掉電腦,走過來,把他身旁的書拿走,跨坐在結過婚帶孩子的對象腿上,雙手捧住他的臉。

  「怎麼辦,」他嘆了口氣,「我下周就見不到你了。」

  「我會給你打視頻電話的。」

  「我可不一定接得到,」聞笛說,「我可能會因為相思病臥床不起。」

  「那不行,」邊城說,「你還有論文沒寫,基金申請截止日期不就是下周嗎?」

  聞笛冷冷地看了他半晌,手在他臉頰上拍了拍,力度很輕,但邊城覺得是種威脅。

  「今年的菲爾茲獎有你嗎?」聞笛說,「你離四十歲也不遠了,就剩兩次機會了,還不抓點緊?」

  邊城沒有回應伴侶過高的要求。他已經學會了,在這種突然出現的冷漠眼神面前,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按住身上人的後腦勺,讓柔軟的唇瓣落下來。他們保持著這個姿勢,感受軀體包容和擠壓的感覺。聞笛更瘦弱一些,他可以兜住他,讓他陷在自己的懷裡。

  今天的聞笛顯然心懷不滿,邊城被他咬了兩次。

  洗完澡,聞笛擦著頭髮回到臥室,看到邊城還赤著上身,露著肩膀上的牙印,專心致志地看著屏幕。聞笛坐在他旁邊瞟了眼,譏諷地說:「為什麼會有人看Vlog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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