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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床板上的人,後腦勺挨到了牆,眼睛充血,他的聲音也如砂石般粗糙。

  「你別說了!」他重複了一遍,「你別說了……」

  阿薇沒有停下來,語氣堅定。

  「你母妃真的慘。」

  「雖說官位大小、各司其職,守備衙門的四品官不算高位,總算有那麼點用,但榮王當年想要奪權,他還有很多可以拉攏的人選。」

  「為什麼何家早早就和榮王站在了一起?」

  「先皇后有兩個兒子,嫡長子早亡,另一位便是今上,明知自家女兒得了今上的看重,但凡是個腦子清楚的父母長輩,都會押寶今上!」

  「何家怎麼就行事另類了?何家憑什麼在榮王那兒脫穎而出?」

  「到底是何家昏了頭一味討好榮王,還是榮王爺明里暗裡示好,讓何家覺得有利可圖?」

  「榮王爺才是圖的那個。」

  「何家當年會被榮王選中,想來,僅僅是因為他的對手、還是皇子的今上愛慕何家女兒。」

  「他想在聖上的身邊埋下一把刀,除此之外,再無感情,卻也沒有想到,幾十年後,這把刀出鞘時,誰都不想放過。」

  阿薇閉了閉眼,想到的那夜廣客來後院裡,順妃娘娘嘗著醬菜時的音容。

  她恨極了榮王爺、李巍等人興巫蠱禍事,也恨順妃的助紂為虐,但同時,也可憐順妃。

  再睜開眼,阿薇對著李巍嘆了一口氣。

  「如果,沒有聖上的這份年少愛慕,他登基了,你外祖家的支持落了空,你母妃也入不了榮王的眼。」

  「她會另尋良人,或許留在京中,或許跟隨父母回餘杭故里,用她的眼睛、她的腳步去感受真正的江南,而不是被困在皇城之中,飛不出那片紅牆琉璃瓦。」

  「人各有志,起碼,我在你母妃身上感受到的志,從不在那高高宮牆之內。」

  「你呢?你作為她想用命換、卻換不下來的兒子,你感受到的她的志,是什麼?」

  「她的一生都被辜負了。」

  「被她的父母、祖父母,被聖上,被榮王爺,現在,她的兒子、你也要辜負她嗎?」

  李巍啞口無言。

  他光是讓自己的五臟六腑不絞痛地哭出來就很難了。

  皇家母子不如普通人家親密。

  李巍在歲數不大時就不再養在母妃身邊,而是和其他兄弟們一塊念書習武,只晨昏去和母妃問安。

  母妃會關心他的功課、他的生活,卻不可能像普通的母親那樣一整日被淘氣的孩子氣得罵人,又逗得哈哈大笑。

  母子關係更多的是克制、體面、有度、符合皇家威儀。

  但這並不是說,他就感受不到母妃對他的關懷與愛護了。

  母妃無疑是愛他的,這也是李巍聽說母妃向父皇坦誠所有後會那麼憤怒、難以接受的緣由。

  他認為是陸念母女利用了母妃的母愛。

  只是這一刻,阿薇的這些話,展現了一個他不了解的母妃。

  或許也不是不了解,是他刻意地不去了解。

  他是個「聽話」的兒子,卻是因為私心而聽話。

  他順從母妃的意見,因為與他的利益有重疊之處,現在母妃選擇了另一條背道而馳的路,那他呢?

  他還聽話嗎?孝順嗎?

  李巍不住自問,也在自問中一點點平復了情緒。

  答案已經浮現在心頭了,他越過阿薇,視線落在了沈臨毓身上。

  就這麼讓沈臨毓順心如意,那還真是咽不下去這口氣。

  於是,李巍的目光依舊看著沈臨毓,卻對阿薇開口道:「你呢?你就甘心做臨毓的棋子?他今日的愛慕喜歡,又怎麼不會是糖衣包裹的毒藥?」

  聞言,阿薇卻是笑了起來。

  她一點都沒有被李巍意圖清晰的挑撥影響,反問道:「你又怎知,不是我在利用他呢?」

  李巍一愣。

  「是了,殿下當時沒有拿到安國公送出的那張字條吧?」阿薇恍然一般頷首,道,「如果你當真收到了,看到了,就會懂我為何甘心做一柄尖刀了,我最在乎的,始終都是我自己。」

  話已至此,阿薇確定李巍已然做出了選擇。

  她沒有再在這兒多停留,轉身向外走。

  沈臨毓一路送她出去,兩人在鎮撫司外頭別過。

  本想目送馬車離開再走,那車帘子卻突然掀起了一個角,阿薇在裡頭輕聲喚他。

  沈臨毓上前,走到車廂旁:「還有事?」

  阿薇淺淺探出頭去,幾乎挨著沈臨毓了,才在他的耳邊道:「他既要鬆口,給出來的證據就全是聖上不想看到的。」

  沈臨毓眸色一沉,低聲道:「我有準備。」

  阿薇心說「果然如此」,又道:「王爺果然不是天真之人,但是,走到這一步了就別想一人把事情都攬了,提前商議,總是應當的吧?」

  沈臨毓沉默。

  阿薇稍稍拉開了距離,只一瞬不瞬盯著他看。

  看得沈臨毓只得投降。

  「應當,」他失笑道,「不會打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阿薇滿意了。

  王爺這人說到做到,給出承諾了就不會尋各種理由隨意反悔,無論那理由是惡意還是善意。

  馬車徐徐駛離,沈臨毓原地站了會兒。

  秋風吹來,他不由抬手捂了下耳朵,又捻了下耳垂,才又回去了牢房裡。

  李巍盤腿坐著等他。

  較之先前,他看起來更加平靜了,一直盤旋在心上的事情驟然放下,整個人除了靜之外,還有一股茫然。

  見了沈臨毓,李巍立刻把茫然收了起來,抬了抬下顎:「剛才聽見了嗎?她說她利用你。」

  沈臨毓依舊往牆上一靠,手指盤著佩劍劍穗,毫不介意地道:「說明我有用。」

  「你還真是嘴硬,」李巍嗤笑了聲,「她不屑你的情誼,她最在乎的是她自己。這都是她親口說的,還是你把這些當做她順口說給我聽的、你就可以裝聾作啞?」

  沈臨毓斜乜李巍,反問道:「在乎自己,愛自己,有什麼不對嗎?」

  曾經千嬌萬寵,得那麼多喜歡的小糰子,現在已經少了愛她的祖父母、父母、兄弟……

  再不努力愛自己,又怎麼會有茁壯成長的養分?

  「殿下想想順妃娘娘,」沈臨毓道,「她的經歷還沒有讓你得教訓?多想自己、才不會被別人哄騙拉扯著走到自己不願意走的路上。」

  李巍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瓮聲瓮氣道:「我多想想自己,就不會管我母妃了!」

  「你多想想自己,」沈臨毓湊到李巍跟前,「你現在就只會有一個念頭。」

  「把所有人都拖下水!除了聖上、榮王爺,還有算計了你的李崇,更還有我。」

  「讓我去挑戰聖上,把金鑾殿攪得波濤洶湧,你反正要死了,那其他人也死乾淨吧。」

  「來,手攥拳。」

  沈臨毓指著自己的臉,對李巍道:「朝這裡打,把我們每個人都打得嘴角發青、齒間吐血,你才不算白死了。」

  李巍沒有揮拳,他只一把推開了沈臨毓,罵了句「你有病!」

  沈臨毓聳了聳肩。

  李巍把自己氣到了,道:「宮牆困不住她。」

  沈臨毓知道她指的是誰,道:「我也未曾想要被困在宮牆之中。」

  話音落下,李巍整個人一僵,他愣了好半晌,才又大笑起來。

  笑得岔了氣,笑得眼淚直流。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他是皇子,是有資格去爭取皇位的人,他為了自己使出渾身解數都理所應當。

  沈臨毓也是父皇的兒子,若尋常承繼、輪不到他這個外姓頭上。

  但眼下李家鬧成那副模樣,可以說誰都有機會。

  手裡捏著榮王,又捏著他李巍,還有緹騎可以調動,深受李嶸信任的沈臨毓其實是極其機會在電光石火間破局、定局的。

  可是,這一刻,沈臨毓告訴他,他不想被困在宮牆中。

  李巍雖敗給了他,但也算是了解沈臨毓,知道這話絕非說說而已。

  這真是……

  他那麼愛的東西,在唾手可得的沈臨毓眼中,根本不值一分一厘。

  他那麼愛的東西,在他母妃眼中,是枷鎖,是苦痛,是她生命的終點。

  這口砒霜,終究還是餵到了他們自己口中。

  「你有志氣,」李巍捂著起伏的胸口,不去管濕漉的臉,「你去揮拳頭,讓父皇、榮王、李崇他們都好好嘗一嘗滋味。」

  沈臨毓勾了下唇角,道:「這不就是缺了點殿下手上的助力嗎?殿下爽快些,說不定能在上路前,聽到些新進展。」

  李巍再一次大笑起來,笑容里滿是狠絕。

  事已至此,他又何必再猶豫?

  快刀斬亂麻,好過糾結痛苦。

  況且,他還是很期待沈臨毓說的「新進展」。

  「我有條件,」李巍道,「我母妃想換我的命,換不了,現在、我想換我兒女的命。」<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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