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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老了,但她也曾經十四歲。

  十四歲的少女,被催熟的愛慕心,又因永慶帝的登基而入宮。

  她過了相對得寵的幾年,然後是「看透」了,被永慶帝傷害的心愈發感念曾經,那條不曾踏足的路顯得美好無比。

  像是煙雨江南,越朦朧,越美麗,越讓人恨不能一頭扎進那山水之中。

  可到頭來,有個十六歲的少女告訴她,她只是不夠愛自己而已。

  她的這幾十年,到底追求了什麼,堅持了什麼,又辜負了什麼?

  眼淚從她的臉龐上滾落下來,順妃哭著道:「嬤嬤,我最辜負的,是我自己吧?」

  第227章 那就都毀了吧(兩更合一)

  西街上的熱鬧還未盡散,附近幾條胡同都已經安靜了下來。

  陸念和阿薇一道走著回觀花胡同。

  風吹在身上,陸念抬手緊了緊披風系帶。

  阿薇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扶著陸念,輕聲問:「您說,剛才這些話,能說通她嗎?」

  「能,」陸念說得很篤定,「我也沒有全胡說,她那性子,和阿駿真的差不多。」

  說好聽些就是「順從」,說難聽了就是「盲從」。

  這種「從」是一種習慣,聽一月,便會聽一年、十年,中間愣是不會去想拐彎的事。

  不管身邊有多少分散小道,就只會認準眼前的那一條,一直走到撞牆。

  陸駿的牆是陸念給他砌上的,滿面牆上用岑氏的血些寫滿了「繼母是兇手」、「你蠢你就是幫手」的話。

  於是陸駿無路可走了,被陸念踹一腳,現在又沿著「家和萬事興」、「只要你不亂指手劃腳、這個家就和了」、「上有爹、前有姐、邊上有妻子、下面有兒子,你在中間當一個廢物就是對這個家最大的貢獻」這麼條定下來的路一步步走。

  順妃亦然。

  她這幾十年沿著「愛慕榮王」、「李巍要多聽榮王的話」、「先把太子拉下來」這樣的路走。

  而李巍落在鎮撫司手上、脫身無望就是她的那堵牆。

  「她混沌了,」陸念冷聲道,「她要不是覺得四周都是濃霧、自己看不清楚,又怎麼會來尋我們?」

  「所以,我們不用和她分析利弊,直接踹上一腳,讓往東就是往東,就行了。」

  阿薇頷首。

  最混沌的時候,有一條隱隱約約的路,自然而然會走上去。

  順妃若是個善于思考的人,就不會讓李巍走到成為棄子的這一步了。

  論直覺、論看透人性,陸念當真好本事。

  「路已經指給她了,」阿薇道,「之後如何,就看她怎麼理解『仇人』了。」

  誰是她的仇人。

  當結局已經註定時,她最想拖下去的那個墊背的,到底會是誰?

  這個問題,順妃也在不停地問自己。

  她最恨的是誰?

  是廢太子李嶸嗎?

  是步步緊逼的鎮撫司和沈臨毓嗎?

  還是永慶帝?

  躺在寬敞又顯得空蕩蕩的宮室的大床上,順妃輾轉反側。

  她趕在宮門關閉前回來,想先去御前復命,但她沒有見到永慶帝。

  永慶帝去新寵宮中了,並不在乎她到底從巍兒那裡問出了什麼「內情」。

  順妃只得作罷。

  秋風重,吹得窗板響動,順妃坐起身來。

  沒有喚宮女嬤嬤,只自己安安靜靜坐在床上,腦海里翻來覆去的都是那麼幾句話。

  「母妃,我又是為了誰在做嫁衣?」

  「走到這一步,您後悔嗎?」

  「娘娘,您更該多愛的是自己。」

  如滾滾波濤,席捲而來,她站在垮塌的堤壩之上,躲無可躲,只能被捲入水流之中,順著被衝下去……

  而更多的聲音又湧入了她的腦海里。

  祖父母的,父母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勸說她,是她早在數十年前就聽過的話。

  時間流逝,但那些話語刻在了順妃的心中。

  也有永慶帝的。

  還是皇子的他的告白,她頭一次侍寢時、他的高興,再往後好的壞的,親近的疏離的……

  天色蒙蒙亮時,順妃長嘆了一口氣。

  她想了一整夜,想不出榮王究竟與她說過什麼?

  那幾封留駐了愛慕之意的書信,順妃一直留在宮外,多年未讀,卻能倒背如流,可除此之外呢?

  她甚至不知道,榮王爺寫下那幾封信時,究竟是怎麼樣的神色。

  順妃重重咬住了嘴唇。

  「若真在意,就不會讓您的獨子摻和巫蠱案了。」

  舌尖嘗到了些許鮮血的味道,順妃垂著眼,看著自己的手。

  一夜未眠,眼睛在黑夜裡倒也習慣了,她能看清雙手的模樣。

  便是這雙手,替人做了嫁衣啊。

  用她的肉、巍兒的血,染出來繡出來的嫁衣,多麼可笑啊!

  雙手攥起,順妃再一次問自己。

  恨永慶帝嗎?恨!

  她恨了那麼多年,習慣了。

  愛榮王嗎?愛。

  她愛了那麼多年,也習慣了。

  可誰說,愛與恨不會重疊呢?

  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聲,一遍遍說著:恨!

  「愛」或許是被催生出來的,並不是真的愛情,但「恨」,是明明白白的,因為填進去的是李巍的命。

  保不住兒子,她還活什麼?況且也沒有她的活路了。

  陸念說的對。

  想報仇,只要仇人還不是一抔土,那就不晚。

  她也還不是一抔土,她就能還回去!

  但首先,她要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把計劃理一理、順一順……

  御書房。

  黑著臉下朝的永慶帝疲憊地靠著引枕醒神。

  今日,早朝上吵得最凶的當然是八皇子被鎮撫司圍了。

  問責李巍謀害沈臨毓的,問責沈臨毓濫用職權的,渾水摸魚的……

  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立場,永慶帝起初還聽幾句,後來就不想聽了。

  因為勝負分明。

  當巍兒主動出擊失敗,還給臨毓留了個「活口」,那就是一邊倒了。

  臨毓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把柄。

  巍兒之後,永慶帝想,阿崇應該也跑不掉,再之後……

  「臨毓做事,不動還好,一動就動個大的。」永慶帝嘆道。

  海公公眼觀鼻、鼻觀心,沒有隨意接這句話。

  永慶帝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喃喃一般:「刀是把好刀,可朕怎麼覺得棘手了呢?」

  「說起來,承平罵歸罵,有句話朕聽著有點道理。」

  「臨毓年紀也不小了,總待在衙門裡,什麼時候成親?」

  「早些娶了媳婦,踏踏實實過日子,了了承平的心愿。」

  「他中意定西侯那外孫女是吧?改天朕親自看看人,若合適,朕和陸愛卿做個姻親。」

  見永慶帝面色稍霽,海公公便又東拉西扯說些閒事、讓氣氛再緩和緩和。

  中午時,外頭有內侍通稟,說是順妃娘娘來了。

  永慶帝讓順妃進來了,他打量了幾眼,道:「愛妃的氣色看著不好,昨夜巍兒說了什麼,讓你這麼操心?」

  「說了許多事,」順妃恭敬又溫和,「我也有那麼多年沒有回去泰興坊了,很是懷念。

  巍兒雖說接了那宅子,但我們母子沒有一道逛過,沒有仔細說說裡頭發生過的事。

  我也是越說越懷念,想起以前閨中時光,想起祖父祖母還健在的時候。」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了永慶帝的意料。

  順妃深吸了一口氣,抬眸深深望著他,道:「我知道巍兒做錯了,我現在來見您,不是為了給他求情,是想請您再……

  不管您如何處置巍兒,我之後想來是很難有再見他的機會,也沒有多少面聖的機會了。

  昨日走在舊宅之中,早年記憶泛上心頭,我想起了很多閨中與您往來的事。

  您當年也沒有好好看過那宅子園子吧?

  我能請您再陪我一起去一回嗎?」

  順妃說到最後,聲音里有克制哭腔的喑啞。

  儀態依舊端正,但滿滿都是祈求之意。

  永慶帝起身,走到她身邊,手按在順妃的肩膀上,聲音溫柔,說出來的話卻是冰的:「你想讓朕見巍兒?」

  順妃搖了搖頭:「我不為了他求情,您不想見到他,就讓郡王爺把他關去鎮撫司也行,關去八皇子府也行。」

  永慶帝呵地笑了聲,看向海公公,交代道:「海宏,聽見了嗎?讓臨毓給巍兒搬個地方,朕和順妃回泰興坊看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兒夜裡吧。」

  事情定下來了,但永慶帝並不信順妃的話。

  夜幕降臨時,馬車抵達了何家宅子。

  永慶帝沒有立刻下車,他靠著車廂,沉沉看著順妃,道:「你是個念舊情的,但你想用舊情來換朕放巍兒一馬,這不聰明。」

  「朕答應你來,就是想告訴你,時過境遷,都是老頭老太了,就別弄得和十五六歲時一樣。」<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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