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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 這樣一個不大有耐心的孩子,今日為了他,應對那些人的時候,也已足夠耐心了。他只是不想有人打擾到他的父親。

  也許賀星闌也已經長大了,也足以自立,足以撐起來子午盟,只是賀青冥還不知道。賀星闌知道賀青冥喜歡孩子,那他就在他面前做一個孩子,他也喜歡做賀青冥的孩子。

  賀青冥輕輕嘆了口氣,為他掖好被子。

  「爹……爹爹?」賀星闌睡意惺忪,這樣叫他。

  賀青冥輕輕笑道:「我只是來看看你,睡吧。」

  「嗯。」賀星闌哼出來一點鼻音。

  很快,賀星闌的呼吸便又變得綿長了,少年人入睡也許總是比較容易。

  賀青冥又輕手輕腳地走出去,走了沒有幾步,便看見了柳無咎,柳無咎見到他,快步上前,一把拿衣裳籠住他,道:「你去哪裡了?我方才找你找了好一會。」

  賀青冥道:「我睡不著,出來走走。」

  這樣的情形已不止一次了,柳無咎顯然並未疑心,只道:「天氣涼了,你就算要出來散步,也該多穿點衣服。」他又捉過賀青冥一雙手,用自己的雙手捂著,「手也有點涼……」

  賀青冥心中一動,忍不住親了親柳無咎的手指,這個動作卻透著無限的親昵與喜愛,又太過自然而然,好像他們只是一對尋常夫妻。

  柳無咎微微一怔,眨著一對星眸瞧他,賀青冥給他瞧的有點臉紅。再想要解釋就是掩飾,掙脫又已不能了。

  柳無咎不讓他走,竟索性抱起他。賀青冥卻遠比他估算的要輕,他用的力氣也大了些,賀青冥不得不抱著他的脖子,道:「你做什麼?」

  柳無咎開始胡說八道:「你走了那麼一會,肯定腳也涼了。」

  賀青冥道:「你知道?」

  柳無咎道:「我當然知道。」

  「你還知道什麼?」

  柳無咎道:「我還知道,你去了星闌那裡。」他頓了頓,又嘟噥一聲,「不看我,卻跑去看他。」

  賀青冥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道:「他只是個半大孩子。」

  柳無咎道:「你就那麼喜歡孩子?」

  賀青冥還未答話,柳無咎又自顧自道:「怪我不能給你個孩子。」

  賀青冥哭笑不得,道:「你倒是很會反省。」

  柳無咎忽道:「也許不是不能。」

  賀青冥心感不妙,卻聽柳無咎道:「也許只是我方才還不夠努力。」

  這種事情也是努力就可以實現的嗎?到底是什麼給了他這種錯覺!

  柳無咎卻已抱他入內,又抱他上榻,緊接著來捉弄他,賀青冥忍不住笑道:「逆徒啊!」

  柳無咎不再逗他了,只喘著氣道:「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我。」

  賀青冥一頓,柳無咎又道:「是不是你的身體,並沒有你說的那麼輕鬆……?」

  賀青冥心中顫動,到底閉上眼,點了點頭。

  他卻已滿腹愧疚。

  第二天早上,天色微明,賀青冥慢慢醒轉,忽地發現自己並沒有躺在柳無咎懷裡。

  柳無咎站在床邊收拾衣物,他竟已穿戴整齊。

  賀青冥道:「出什麼事了?」

  柳無咎道:「剛才七叔黃姨他們告訴我,昨日夜裡,東邊牧場發生了一次械鬥,應當便是昨天鬧事的那群人,聽說死傷不少,再這樣下去只怕難以收場。此事蹊蹺,我得過去看看,只怕一時半會回不來,早上飯菜我已做好了,你記得好好吃,不許敷衍了事。」

  昨夜?昨夜!

  賀青冥低頭沉思,想不到金先生這場戲竟做的如此淋漓盡致。

  「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柳無咎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賀青冥道:「你也是。」

  電光火石之間,柳無咎心中似乎掠過一絲不祥,可他沒有來得及探察,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轉身離開,又回頭看了看賀青冥,賀青冥卻沒有看他,他有些失落。

  難道他要走,賀青冥就不會捨不得嗎?他可是很捨不得。

  他走出氈房,走了十幾步,忽聽得身後一聲呼喚:「無咎!」

  他再按捺不住,猛的回頭,一個箭步直衝,緊緊抱住了賀青冥,他身形高大,這下子賀青冥給他沖得退了幾步,柳無咎護住他的後腦和脊背,便要低頭來吻,又微微一頓,似乎是在等他。

  賀青冥仰頭,與他親吻。熱乎乎、濕漉漉的親吻,又柔腸百轉,悱惻萬千。

  柳無咎心下雀躍,賀青冥還是捨不得他。

  賀青冥勉強吞下一聲哽咽,從房裡拿出來一個包袱給他,道:「你帶上它,穿上它,你……一定要平安。」

  柳無咎解開包袱,卻見裡邊是金蟬衣。他道:「我不需要這個。」

  賀青冥卻道:「金蟬衣刀槍不入,它會代我保護你。」他已把自己這輩子能給的都給了柳無咎,他已再沒有別的能給他。

  柳無咎滿眼柔情地瞧著他,輕輕笑道:「我儘快回來,等我回來。」

  賀青冥目光顫動,道:「好。」

  哪怕是死,他也會等的。

  「無咎……」柳無咎再度轉身,賀青冥卻忽地握住了他的手。柳無咎頓住了,他似乎想要回頭看看賀青冥,賀青冥卻握得更緊,道:「別動。」

  柳無咎便沒有動,過了一會,他柔聲說:「怎麼了?」

  「沒什麼。」賀青冥強迫自己鬆開柳無咎的手指,「我只是有一點想你。」

  太陽剛剛升起,可他們的時候已不多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連續兩個日出和日落,賀青冥都一個人待著。他卻沒有閒著,他走遍了這片牧場的每一個角落,撫摸過每一朵花,每一顆露珠,他沐浴在每一寸日光和月光底下。有時候,他會躺下來,就躺在草原上,看天上飛馳的行雲,天邊奔騰的駿馬。有時候,他會漫步在比他還要高的草叢裡,然後他會撥開它們,與牧場裡遊走的牛羊打招呼。

  他行走在藍天之下,大地之上,他似已與天地同呼吸,與日月共存亡。

  他已放下他的劍,拋下他的行囊,他終於不再做人世的過客,而是試著留下來,儘管他已留不了太久。

  他也終於不再冷漠,他看見人們,看見他們怎樣平凡地生活,他看見一家人攜手歡笑,看見一對對情人在路旁蜜語溫存。他看見裊裊炊煙,秋風也被它染的熱氣騰騰。他看見了家,看見了家人,儘管這裡不是他的家,他們也不是他的家人,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人不獨親其親,江湖兒女,又何必拘禮?

  他終於走入了人群。

  他同他們說話,和他們一塊說笑,一塊嘮嘮家常。他也見到莎紗,也同她說話。

  他和她坐在一起,莎紗撐著臉,望著天邊,裝作不經意問道:「柳公子好像兩天沒有回來了。」

  賀青冥道:「他會回來的。」

  莎紗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賀青冥又看著她,道:「你喜歡他。」

  莎紗登時紅透了臉,道:「我只是,只是,我並沒有——」

  「我知道。」賀青冥道,「你想說你雖然喜歡他,卻不會打攪我們。」

  莎紗一頓,原來彼此都已明白。

  她裝作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他裝作不知道她對柳無咎的情意。可今天他們已都不能再裝下去。

  賀青冥道:「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有你喜歡無咎,是他的幸運。」

  莎紗淚光盈動,她沒有想到賀青冥會選擇理解她,體諒她。

  她笑道:「賀先生一定很喜歡他。你們一定很喜歡彼此。」

  賀青冥笑了笑,又嘆道:「可惜……我只怕要對他不起。」

  莎紗不解道:「你不再愛他了嗎?」

  賀青冥卻道:「從生到死,我都永遠愛他。」

  只是,他曾經與柳無咎有白首之約,可惜恩情中道絕,只怕事到如今,他是要毀約了。

  莎紗笑道:「既然有愛,那還有什麼好怕?」

  她笑得很是天真爛漫。

  賀青冥看著她,她還年少,還很年輕。年輕人說年輕的話。

  他畢竟不再年輕。

  第244章

  白鹿崖上, 黃昏時分。

  賀青冥一個人來到這裡。沒有人跟著他,他也不讓旁人跟著,他想要做到的事, 一向很難不成功。

  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穩健、有力, 又似十分輕盈。這個人一定是絕頂高手,而且他這樣走,也只是為了讓賀青冥聽見, 為了讓他知道自己前來赴約。

  身後十步,那人站定。

  「你竟白了頭。」

  這一句竟好似一聲嘆息。

  賀青冥轉過身。夕陽西下, 他的頭髮已全白了, 被夕陽那麼一照,竟泛著金銀交錯的光芒。

  賀青冥道:「七情八苦, 我已歷遍。」

  金先生道:「既已歷遍, 便是要死了。」

  賀青冥道:「死有什麼?人總是要死的。」

  金先生道:「世人都以為你病了, 或是受傷中毒,可他們都不知道那是因為什麼, 他們也並不知道五蘊熾到底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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