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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青冥道:「只是這樣?」

  柳無咎一本正經道:「還有顛鸞倒鳳,朝雲暮雨……」

  賀青冥道:「我教你詩書,不是讓你說這些渾話的。」

  柳無咎忙道:「還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生同衾死同穴……」

  賀青冥很是動容,可是柳無咎所說,他已不知道還能做到幾個。

  柳無咎似已明了他心中憾事,道:「青冥,我們試一試吧。」

  「什麼?」

  「你我早已同生共衾,可不是還未曾同死麼?」

  「怎麼試?」

  柳無咎道:「那你就要聽我的了,不過,在這之前,我還要做一件事。」

  賀青冥只好跟著他,柳無咎一隻手牽著他,一隻手拿著劍,在石壁上刻了幾畫,賀青冥從他身側看去,只見他在那「青」字旁邊添了一個豎心旁。

  賀青冥不明所以道:「你這是做什麼?忘了添日子麼?」

  柳無咎道:「我為它添了一顆心。」

  賀青冥心中一動,好像柳無咎這麼一說,他的心也真的熱了起來。

  柳無咎收回劍,又牽著他來到楊真石室,他先是自己跨進棺槨,又牽著賀青冥的兩隻手,也叫他進來跟自己一塊躺著。

  賀青冥不大情願道:「原來是裝死。」

  柳無咎嘆氣,道:「你就不能有點情趣?」

  「那也是裝死。」賀青冥嘟噥著,卻還是同柳無咎一塊躺下,奇怪的是,這副棺材躺下他們兩個成年男子竟綽綽有餘,他們忽想起來無定河邊,楊真那副莫干棺規模也遠比其他棺材要大,可是魔教歷代教主棺槨不是只有教主和夫人才能同棺合葬嗎?難道楊真生前喜歡男人?可卻也從來沒聽說過這種八卦啊。

  賀青冥很不滿意,柳無咎卻很是滿意,道:「咱們以後……也要葬一塊的。」

  賀青冥心想,只怕你跟我葬在一起的時候,你是個耄耋老人,而我已是冢中枯骨了。柳無咎見他沒有回應,輕輕道:「怎麼了?」

  賀青冥道:「那才不好。」

  「怎麼不好?」

  賀青冥開始胡說八道:「你睡覺打鼾,我跟你睡一塊就已經聽膩了,死後才不要接著聽。」

  「我打鼾?」柳無咎道,「我真的打鼾嗎?」

  賀青冥終於忍不住笑道:「我騙你的。」

  柳無咎好像很是生氣,便來作弄賀青冥,二人笑著鬧著,忽地好似碰到了什麼機括,柳無咎道:「等等……這裡有機關。」

  二人便不敢再妄動,他們走出莫干棺,柳無咎試探著撥開機括,那副棺材底板竟忽地發出一聲響動,而後分開向兩邊打開,不多時,竟露出來一條秘密通道!

  二人一時驚一時喜,想不到此處別有洞天!

  他們沿著密道一路往下,又朝東走了百步,賀青冥眼睛還不大好使,在暗處看不清楚,柳無咎便攬著他,指引著他,二人又走了數十步,眼前忽地一亮,他們竟已走出了聖陵,來到了白鹿山上!

  二人幾乎喜極而泣,相擁抱了一會,忽見前方金光閃爍,於是又繼續往前走,翻過一條山谷,只見眼前整整一面山壁上竟刻滿了各種雕塑人像!

  他們都已想起來浮屠塔中的壁畫,原來這就是魔教神龕!

  神龕之中最大也最莊嚴的一座雕像,卻正是魔教始祖的,奇怪的是,魔教始祖去世時已經年逾百歲,但這尊雕像卻仍是四五十歲樣貌,也即他平定西域,寫下《兼濟四說》那時候。

  神龕上卻還有幾行字,講述了魔教始祖肉身成聖的故事,此外,還有幾行密密麻麻的梵文小字,賀青冥細細揣摩,卻是一則預言:

  「上古傳說,天有九日,炙烤大地,而萬物不生。后羿射落其八,只留下來最後一輪明日,於是百姓隨日出而作,順日落而息,從此萬古恆常,其道大光。」賀青冥道,「始祖預言中說,在他身後三百年,破曉時分,日月同空,於黑暗的河流上升起來一輪太陽,會讓神天重新迸發光彩。」

  二人不明所以,不過,他二人本也不信什麼鬼神預言,所以雖則見了它,倒也並未入心。忽聽見山道上有一列魔教衛士經過,二人躲在山石背後,只聽他們說起來明日聖壇誓師的事。

  「這麼說,教主真的要在聖壇上誓師?」

  「可不是,教主還要拿八大劍派他們的人頭祭旗呢!」

  二人登時一驚!

  金烏竟已不再有耐心了。也許他的耐心已經用盡。

  魔頭已經露出爪牙,張開血口,明日聖壇之上,只怕又將改天換日。

  第235章

  太陽升起來了, 升到最高。

  聖火燃起來了,熊熊燃燒。

  把山間的泥濘,世間的污穢都燒盡, 把聖教的罪人都燒死, 把他們的骨灰都變作泥土, 把他們的頭顱都當做路石,把他們的魂魄燒得飛揚,燒的天上亮堂堂, 地下明皇皇,而那時候, 世間一切魑魅魍魎都會在白鹿神降臨的時候原形畢露, 露個精光。

  「燒!」

  「殺!」

  聖壇底下人頭攢動,他們都是聖教最忠心耿耿的教徒, 他們都一齊吶喊, 這吶喊聲卻不像是從他們喉嚨里迸發, 倒像是從心臟里炸出來的。他們都變作同一個人,擁有同一個頭顱, 同一顆心臟, 他們都對金烏頂禮膜拜,如同他是神的化身。

  金烏站在聖壇上俯瞰他們,他已笑了,他們都是他的兄弟姐妹, 是他的千千萬萬個手足耳目,他已在萬人之上。

  明黛瞧著他們,卻已心驚,金烏既在魔教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說一不二的權柄, 又有著足以蠱惑人心的手段,於是只消他如方才那樣輕輕動一動嘴皮子,那些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便要被他操縱成一支龐大的傀儡軍隊,對他一呼百應。

  金烏喝道:「帶上來!」

  明黛轉過頭去,教徒們也都齊刷刷地轉過頭去,只不過他們眼中卻滿是憎恨,他們死死盯著那一行被枷鎖箍住的人們:溫陽、秋玲瓏和各大劍派長老、子弟,他們也許認得這些人,也許不認得,但他們都恨這些人,因為這些人是八大劍派的人,百年以來,八大劍派與魔教恩怨糾纏不清,風雲爭鬥不休,這些人的祖輩、親故,曾經殺過、傷過他們的祖輩、親故,他們的身上、心上曾經被烙下傷痕,他們的榮耀曾經被這些人剝奪,他們的名望曾經被這些人詆毀。

  他們恨這些人,恨八大劍派!

  若不是八大劍派,聖教本該如日中天!他們本該闔家團圓、安居樂業!

  這些人,他們根本不是人,而是魔鬼!在聖教教徒眼裡,他們與幾百年前的西域冥王並沒有任何區別。他們當然不知道,他們於這些人而言,也是魔鬼,魔教被八大劍派稱之為魔,然而八大劍派也被魔教稱之為妖,百年了,世間從來都是妖魔橫行霸道。

  百年前,這場曠日持久的仇恨便拉開了序幕,百年過後,仇恨仍未終止,反而愈演愈烈,到底不可收拾。也許百年後,他們仍然彼此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紛爭、廝殺,這也許就是人的真諦,就是人們活著的真理。金烏生於廝殺,長於廝殺,而他也已締造一場又一場廝殺。

  溫陽等人身縛枷鎖,被推上刑場,他們有的人已傷痕累累,骨頭卻仍挺直,好像是一把豎起來的寶劍,教徒們的目光刺向他們,他們的骨頭也變作尖刺刺向對方。

  他們被帶到聖壇之上,再過不了多久,他們的身軀便要灰飛煙滅,葬身在仇敵的怒吼與咆哮聲中,葬身在無邊無垠的異域藍天之下。

  奇怪的是,他們之中,卻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吭聲,就連平常最愛鬧騰的溫陽,在面對金烏的問話時也始終沉默著,好像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死亡才是他這一次旅途的終點。

  金烏道:「義父,您老人家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溫陽啐了一口,道:「還考慮什麼?若我沒有考慮過,我一開始就不會來到這裡。」

  金烏定定看著他,好像看到了當年他仆倒在風雪中,若不是溫陽把他從風雪中抱起來,他已變作一個小雪人。他的嘴唇竟似乎顫抖,卻又緊緊抿著,而後淡淡道:「義父,你我畢竟有父子之情。」

  溫陽忽而笑了,他的笑聲也似在昔日風雪之中凍的顫抖,他的眉眼卻抬起來,變作刺向金烏的利劍,道:「從你背叛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有了。」

  金烏猛的轉過身,冷冷道:「不夜侯,我一而再再而三給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你跟八大劍派為伍,這還不算,還要來跟他們攻打聖教!」

  溫陽卻道:「我本來就是八大劍派門下,金教主的機會,不要也罷。」

  「好!」金烏大笑,又喝道,「那她呢!」他指著秋玲瓏道,「不夜侯,你不是一向最是憐香惜玉麼?她是你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不是麼?」

  秋玲瓏抬頭看了溫陽一眼,對金烏道:「金教主,此言差矣。」

  「哦?」金烏目光閃動。

  秋玲瓏忽地笑道:「我與他活了三十多年,但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過區區幾個月,露水夫妻、各取所需,如今朝露已晞、芳時已歇,哪裡算得上『愛』或『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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