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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卻就是浮生。

  浮生二十七式,每一式都是季雲亭從她過往二十七年裡悟出來的。她嘔心瀝血,幾乎是親手剖開了自己的心口,用滾燙的熱血澆灌,無盡的情思織就,旁人都要避諱,都難以宣之於口,她卻如此坦誠,如此赤誠,她面對著這個世界的時候,仍如第一天面對它那樣坦白。她不怕給人看她的心,她的魂魄,因為她的魂魄沒有任何一個角落不可與人看,她的愛她的恨,她的喜怒悲歡,亦從無需遮掩,無需解釋多言——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到了她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地位,她卻還敢愛,還敢恨,還敢仗義執言,還敢與天下人把酒言歡。

  這套劍法與其說是她妙手所得,不如說是她的半生自白。

  浮生若夢,她的夢遠比常人光怪陸離,但她竟還敢睜眼醒來,還敢再奔赴山海,還敢把餘生都投身在俠義這條不歸路上。

  她已把自己的生命,同天地眾生的生命都合而為一,她從不渴求道,她卻已在道中。

  看台上,賀青冥身在局外,卻似已是局中人。他不由贊道:「浮生二十七式,若論境界、技術,當為江湖百年來第一劍法。」

  他已隱隱瞧出來了,浮生二十七式可共分為九組,每一組意境錯落有致、彼此相生,一組之中,又有兩短一長之三式。其中,不少招式卻與江湖以往的劍路截然不同,都是從實處來,卻落到虛處,而一招一式之間,又有無窮變化,簡直是不可思議。

  「可惜……」他這樣說,卻又一聲嘆息。

  旁人都在歡呼,都在稱讚,都在歌頌,他卻只是嘆息。

  人生到了季雲亭那個時候,到了賀青冥這個時候,也許已只能嘆息。他們畢竟都已飽經命運的玩弄,可偏偏命運如何玩弄,仍九死未悔。也許命運往往也最愛玩弄這樣的人。

  「無本無儘自無窮——身死魂滅神長生!」

  季雲亭已似驚雷,已做疾風,她一路變化身形步法,將馮虛子從峰頂逼入谷底,百丈雲海翻湧,千仞飛瀑爭喧,但見劍光如天光迸發、電光轟動!

  「浮生?浮生!」季雲亭哈哈一笑,長嘯不絕,卻見她揮劍過處,於西峰絕壁留下來十六個鳳翥龍翔、飛天雲動的大字:

  大江淘去,千古英雄!

  人生如夢,還酹江中!

  她卻不再留名,一劍再動,十六個大字亦了無痕跡,只有華山依舊屹立千古。

  第211章

  馮虛子已被逼入絕地, 他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樣驚為天人的劍法,這樣叫天地驚心的氣魄。絕地之中, 恍惚又一劍揮至面前, 他瞧著季雲亭衣袂翻飛的身形, 卻驀地心下一動。

  不愧是季雲亭!

  不愧是華山掌門——八大劍派之首!

  他心肝俱顫,卻不知是畏懼還是心折,他已忘了自己是魔教的使者, 只知道一生之中能有這樣的一戰,已了無遺憾。

  他不禁閉上了眼, 季雲亭卻已收劍背身而立, 稍頓了頓,見馮虛子這副「捨生就義」的模樣, 挑眉笑道:「怎麼?還不敢睜眼麼?」

  馮虛子睜開眼, 但見季雲亭周身氣勢盡斂, 神情溫和,好像一個闊別多年的老友。他亦笑著做了個揖, 道:「馮某心服口服, 甘拜下風。」

  季雲亭一笑過處,天色又明,煙雲盡散。

  眾人齊聲高呼,二人正欲轉身朝崖頂走去, 一個影子卻突地從涌動的雲海之中飛出,又一掌朝季雲亭攻來!

  季雲亭瞳孔一縮,連忙飛身卻步,眾人驚呼之時,只見兩人已驀地飛來凌雲台, 而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從前的普渡和尚,如今的金先生!

  季雲亭退無可退,一劍刺去!

  金先生卻也並不退避,而是以指代劍,竟是要與浮生劍硬碰硬!

  他內力強勁,一觸之時,浮生劍竟震顫不已,忽地又一劍飛來,季雲亭只覺身側氣息流轉不歇,於是與那人一齊出劍!

  剎那間好似天地風雲忽然變色!

  三人身形變幻,旁人已瞧不清了。等到看清的時候,金先生他們卻都已各自退了幾步,也都已經罷手。

  同季雲亭一道聯手的,正是賀青冥。三位當世絕頂高手對招,卻只對了一招,這一招卻似要探探彼此虛實,又終究不能探到底。

  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只盯著對方,好像正在暗自調理內息。

  金烏卻笑了,這也真是奇怪,好像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在笑,也都還笑得出來。他道:「看來賀先生已做了選擇。」

  柳無咎道:「總不能選你這個拐走人家兒子的強盜。」

  金烏目光微動,原來柳無咎也並非不善言辭。何止並非不善言辭,他簡直太會說話了。金烏言下之意,是說賀青冥站在了八大劍派這邊,是論公義、立場,柳無咎卻置若罔聞,一句話把眾人的注意力扯回了雙方的私人恩怨里。

  明黛道:「還說賀兄呢,金教主,你不是說,金先生不隸屬於魔教麼?」那麼,金先生又以什麼面目參與比武呢?

  金烏道:「他不屬於我教,可他卻是雲門門下呀。」

  眾人皆是一驚!

  金烏又道:「很多年前,雲門掌門還不是鮑朴,而是何奈的時候,那時候,何奈曾把他抱入雲門撫養、教導。」

  「可他早已叛出雲門!」李霽風喘了口氣,又道,「雲門的事,旁人不知,我還不知道麼?我師父跟我說過,當年何奈心軟,收下來金不換的兒子,想要好生撫養教導,但那孩子桀驁難馴,後來偷了雲門秘籍出逃,被何奈攔下,何奈想要勸他回去,他卻打傷了何奈,從此叛出雲門,不知去處!」

  金先生忽道:「何奈那老頭子,又算我什麼師父?」

  賀青冥忽地心下一奇。他跟金先生交手過好幾次,金先生每次行動,都好似不像一個人,也完全沒有人的感情,但這一次,他提到何奈,臉上神色似乎不那麼一樣了。

  但也只是那麼一瞬間,金先生又變回了他。

  明黛轉了轉眼珠,狡黠笑道:「既然金先生不算作雲門弟子,那麼,本屆盟會之首,仍舊是季掌門了?」

  金烏神色一頓,卻也無可奈何,今日季雲亭武功大盛,賀青冥又同她一道聯手,八大劍派乃至中原武林士氣大漲,華山畢竟是中原武林的地盤,再待下去,只怕不妙。思及此,他道:「季掌門武功高妙,在下佩服。」言罷,便要帶一干教眾下山,謝拂衣喊道:「解藥呢?」

  「此為碧靈丹,李掌門連服十日,便無大礙!」金烏頭也不回,只從懷中掏出來一瓶丹藥拋給謝拂衣、水佩青等人,而後帶著魔教教徒離開了。

  盟會到底落下帷幕。

  季雲亭連奪三屆魁首,已為天下矚目。再也沒有人心存疑慮,懷疑她自顧影空事件之後無力振作,而八大劍派也在這場與魔教僵持日久的較量中,終於掰回來一局。

  但季雲亭他們都已無心在意什麼名頭,他們今夜只在意李霽風的性命。好在據溫陽說,金烏言而有信,給的的確是天魔女的解藥,雖然李霽風功力不能立馬恢復,但已於性命無礙。

  李霽風性命既已無憂,眾人到底鬆了口氣。季雲亭卻已悄然離開,回到中峰廳室,還未關上房門,便驀地伏地嘔了口血!

  「師姐!」謝拂衣隨她前來,見她如此情狀,大驚失色。他扶著季雲亭坐下休息,急道:「師姐,你哪裡受傷了麼?我讓人——」

  「不必了。」季雲亭擺擺手,勉強平息片刻,笑了笑道,「此次出關,還是早了些時候。」原來她竟是強行出關,她的身體本來尚未復原,武功也尚未全然恢復,出關與馮虛子一戰,只不過是強行提著一口氣罷了。

  謝拂衣道:「那……?」

  季雲亭笑道:「我沒事,倒是有些餓了,你且去廚房讓人做些湯菜來,噢,還有纖纖的雲棗糕,我也饞的很,不過,千萬不要讓她知道我強行出關的事,不然她又要嘮叨我了。我這人什麼也不怕,卻最怕嘮叨。」

  謝拂衣應下了。

  季雲亭看著他離開,卻忽地起身,而後輾轉來到崖頂,但見一夜星河燦爛,今夜的星月,卻與百年來的並無任何不同。

  人間無論變成什麼模樣,人們無論發生了什麼,它們都不會變的。

  崖頂卻站著兩個人,賀青冥與柳無咎。他們正在賞月,柳無咎指著天上的星星,與賀青冥道:「這顆是長庚,還有那邊,那顆是啟明,雖然現在黯淡,可等天明時分,它就是最亮的了。」

  賀青冥道:「我又不是不知道。」

  柳無咎笑道:「那你知道牽牛織女星的故事嗎?」

  賀青冥臉色一紅,他卻已瞧見了季雲亭,一時不大好意思,低聲道:「季掌門來了,你不要打趣我。」

  季雲亭遠遠瞧見二人說笑,不由笑了,又似有些悵惘。

  待她走近,柳無咎卻已走開了。她道:「也許我不該來的。」

  賀青冥道:「季掌門見笑了,我和無咎……」他卻也不知該說什麼。解釋?可他和柳無咎,也似乎早解釋不清了。而且他忽地也不想解釋,他想到柳無咎,只又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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