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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青冥一聲哼笑:「謊話。」

  「……怎麼就謊話了?」

  賀青冥道:「你是我看著長大的……這種話,不適合你。」

  柳無咎頓了頓,只好把真話和盤托出。

  「我只是走到一半,忽地想起來一件事,我答應過你,卻沒有做到的事,我說過,不會離開你。」柳無咎道,「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賀青冥卻道:「我又沒有……沒有叫你……」

  「那是你的事。」柳無咎道,「我的誓言,哪怕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也要守住它,守著你。」

  「你……」賀青冥臉上又要發燙,他卻已推不開柳無咎。

  「你不想聽,我卻要說。」柳無咎輕輕道,「我愛你,賀青冥,我愛你,我的師父,我的……」

  賀青冥斥道:「不要再說了。」

  「我已說完了。」柳無咎頓了頓,「當然了,如果你還是要我走,我也沒有辦法……你想拿我怎麼樣,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賀青冥沒有說話了。

  柳無咎等了好一會,賀青冥還是沒有說話。

  但當他把賀青冥放下來的時候,賀青冥於昏昏沉沉之中,卻攥住了他的衣襟,柳無咎分開他的手,他卻又不依不撓地抓住柳無咎的兩根手指。

  像個孩子一樣。

  兩人的關係仿佛悄然顛倒。

  至於什麼時候顛倒,為什麼顛倒,柳無咎卻也說不清了。

  他只瞧見賀青冥身上忽地掉下來一枚香囊,他不知道那是他還沒有回來的時候,賀青冥有一次出門看中的,又為他買下的。

  那枚香囊倒也沒別的,只是碧青繡面上用銀絲縷了垂尾柳葉,時隱時現,恍若天色波光粼動。

  香囊摔下,摔出來一縷經久不息的香氣,似零陵,似杜鵑,又似當歸。

  自古「柳」同「留」,柳無咎又姓柳,「零陵」為舜陵,舜南巡不歸,國人尋之,杜鵑亦聲聲思歸,還有當歸,當歸……賀青冥買下它,是在挽留他。

  「萬盼歸還。」

  黃娥並不是自作主張。

  她只是把賀青冥沒有說的話說了出來。

  香氣縈繞,好似魂牽夢縈,柳無咎忽地聽見賀青冥的聲音,又輕又軟的聲音。

  他夢中的人,夢中的聲音。

  「……別走。」

  他做了七年的夢,從少時到少年,又到步入青年,而今竟已成真。

  第182章

  賀青冥昏睡了三天, 柳無咎也便在他門口守了三天。

  第一天,賀星闌瞪了柳無咎一眼,也要為賀青冥守夜, 可守了一天一夜, 已不大熬得住了, 他被洛十三強行帶了回去。

  第二天,洛十三又來探望了,還與賀青冥說了會話, 儘管賀青冥聽不見。柳無咎卻聽見了,那是有關子午盟的事, 賀青冥病了, 已無法下達指令,卻還有一堆人一堆事等著他處理, 黃娥他們已忙的團團轉, 但有一些問題, 他們也不懂得箇中奧秘,最後沒有辦法, 只好按照慣例, 由柳無咎代理。

  第三天,賀青冥還沒有醒來,柳無咎還在這裡。

  他沉默得有如一竿標槍,一座石像, 像日光底下的影子,一會拉長,又一會縮短,直到悄無聲息。

  夜已靜默,他卻比夜還要靜默, 好像賀青冥不醒過來,他也沒有必要發出聲音。

  喧囂只是一時的,沉默卻永存於夢裡。

  柳無咎走向他的夢,他靠近他,在無人知曉的時候,輕輕觸碰他。

  流光皎潔,賀青冥的臉卻似比月光還要皎白。

  賀青冥的呼吸很輕,似乎微微短促。

  「他說,你一直想著我,念著我。」

  柳無咎輕聲道:「可你為什麼不肯睜眼看我?」

  賀青冥既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

  柳無咎慢慢低頭,臉上好像威脅,又好像誘惑:「你再不醒,我就親你了……」

  賀青冥眼睫忽地顫動,卻還是沒有動。

  柳無咎維持著這個姿勢,與賀青冥僵持了好一會。

  而後——

  柳無咎忽地啄了啄他的唇,又似一隻鳥兒,飛快地逃走了。

  於是賀青冥這一推便推了個空。

  賀青冥很是震驚:「你,你竟然真的——」

  柳無咎道:「我說到做到。」

  他再也不慣著賀青冥了。賀青冥想要心照不宣地跟他保持距離,他卻偏不叫賀青冥如意。

  賀青冥道:「你怎麼知道我醒了?」

  柳無咎道:「你方才很緊張。」

  賀青冥對此等污衊表示堅決否認。

  柳無咎卻道:「我一進門,你呼吸的節奏就不對勁,好像從彈琴變作擂鼓。」

  賀青冥忽地覺得,有時候太熟了,也是一種煩惱。這意味著他們之間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舉動,都很難逃開對方的火眼金睛。

  柳無咎又道:「你明明醒了,卻在裝睡,你是想等我離開。這樣你就不用醒著面對我了。你之前不見我,不是不想見我,只是你不想讓我走,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對我。」

  柳無咎侃侃而談,最後總結髮言:「我說的,對也不對?」

  賀青冥面有不甘,道:「對,對極了。」

  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柳無咎驀地笑了:「你捨不得我走。」

  賀青冥道:「那又如何?」

  「既然這樣,我可以求一個機會嗎?」

  賀青冥道:「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為。」

  柳無咎卻十分誠懇道:「我又沒有逼你,我只是要你考慮考慮。」

  賀青冥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柳無咎道:「那我就還是你的徒弟。」

  這個條件,無論輸贏,賀青冥都不會吃虧,他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賀青冥想了想,道:「成交。」

  柳無咎笑著坐下,賀青冥卻離他遠了點,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咱們要約法三章。第一,我還是你師父,平日裡有什麼事,你還是要聽我的;第二,你我之約,不准給旁人知道,尤其是星闌。」

  柳無咎一一答應了,賀青冥見他這麼順從,反倒不適應了,柳無咎卻道:「我從前聽你的,往後自然也聽你的,至於旁人,我才不願旁人窺探。」

  賀青冥心中忽而懊惱,他好像提了兩個沒用的條件。在談情說愛這回事上,他是真的不懂得柳無咎在想什麼。

  柳無咎道:「第三呢?」

  「第三……」賀青冥頓了頓,「不准像剛才那樣胡來。」

  柳無咎道:「我可沒有胡來,我問了你的。」

  「那不算數!」賀青冥道,「再說了,第一條。」

  柳無咎委屈道:「這也要算嗎?」

  賀青冥道:「那你別跟我做交易了。」

  「沒見過這麼霸道的生意人……」柳無咎悶聲嘟囔。

  賀青冥道:「有何異議?」

  「……沒有。」

  「那便好極了。」賀青冥眼角已有一絲得意,一絲笑意。

  他得意的太早了,這次卻是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低估了柳無咎的決心,柳無咎一旦下了決心,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不消說每日的問候與陪伴,也不消說為他熬藥,為他在藥里加了甘草,又時時照顧他,為他解悶。

  連日來,賀青冥幾乎沒有多抬一次手,多說一句話,但凡他想要什麼,柳無咎都會給他。賀青冥不知道自己肚子裡什麼時候多了一條叫做柳無咎的蛔蟲。

  賀青冥忽地有點吃不消了。

  而且他也已聽見他們在議論,說徒弟對師父太過殷勤。

  幾天下來,柳無咎收到的情書已漸漸絕跡了,賀青冥房裡,柳無咎送的書信、詩箋和禮物卻已堆成了一座小山。

  賀青冥怪他道:「咱們住處就隔了五十步,你用得著學她們送這些書信嗎?」

  柳無咎卻道:「五十步還不遠嗎?我想你。」

  「……距離咱們上一次見面,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柳無咎道:「誰叫你教賀星闌練劍,卻不讓我跟著。」

  「你和他一見面就不對付,要是再打起來怎麼辦?」

  柳無咎很冤枉:「上次是他先動手的,而且這幾天,我又沒有對他怎麼樣。」

  賀青冥道:「你是沒有對他怎麼樣,可你當著他的面,說什麼『夏之日,歸於其居』,你是生怕他不知道嗎?」

  柳無咎卻道:「誰叫他詩書沒學好,化這麼一句,他聽不懂,頂多以為是天熱了,要趕緊回屋。」

  賀青冥頗不贊同地看他。

  柳無咎只好改口:「是我不對,下次不再犯了。」

  賀青冥沒好氣道:「沒有下一次。」

  柳無咎道:「那這次呢?」

  「這次?」賀青冥顧左右而言他,「什麼這次?」

  「我寫給你的那些信……」

  賀青冥斬釘截鐵道:「看了。」

  「禮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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