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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這首詩翻來覆去再怎麼看,也都只剩下「青冥」二字。柳無咎當初哪裡是好學,哪裡是孺慕師父,分明字裡行間一聲聲都在呼喚他,愛慕他。山外有山,山不見天,柳無咎的心中也只有他,除了他還是他。柳無咎愛他,以至於愛而無望,卻還愛他。

  賀青冥也不敢再待在書房了。

  他又能去哪裡?哪裡都沒有柳無咎,可是又哪裡都還有他。就連他此刻撥弄的焦尾琴,柳無咎也曾看他彈琴,他也曾教柳無咎學琴。柳無咎的手,也曾撫弄它,從前是小手,後來已長大了。

  賀青冥撫摸琴弦,忽地好像碰到了柳無咎的手。

  他於是拂袖而起,把琴擱置一邊。

  賀青冥嘆氣,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麼會什麼也不能看,什麼也不能碰?

  他卻忽地聽見一個聲音:「盟主,小無咎回來啦!」

  無咎?

  無咎!

  賀青冥忽地衝出房門,卻見柳無咎正站在院子裡,黃娥他們圍著他驅寒問暖,賀星闌在一邊瞪著眼。

  賀青冥想要過去問問他,這些日子都去了哪裡,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有沒有什麼人欺負他,但不知怎麼,又躊躇不前。

  柳無咎卻已瞧見了賀青冥。他撥過人群,朝賀青冥走了幾步,而後愈來愈快,竟跑了起來!他飛奔至賀青冥面前,這次卻忘了在他身前一步停下,他太過激動,太過高興,他還未等賀青冥做出反應,便一把抱住了賀青冥!

  「你還好,你還好……」柳無咎幾乎哽聲,「真是太好了。」

  賀青冥怔道:「怎麼了?」

  柳無咎道:「曲星河死了。曲盈盈愛他,卻害死了他。」

  賀青冥被這接二連三的消息轟得腦子不大清醒,柳無咎卻又道:「是我不好,我不該信天魔女的話,不該被她迷惑……」

  賀青冥千言萬語只好化成一句話:「回來就好。」

  「你,你不怪我……?」柳無咎不敢置信,又萬分驚喜,他瞧著賀青冥的目光已太過熾熱,又滿是眷戀。賀青冥心頭一跳,推開柳無咎,道:「我還是你師父。」

  柳無咎的熱情一下子被澆滅了,賀青冥壓根就是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還想回到從前,接著和他做一對孝悌友善的師徒!

  「你是這樣想的?」柳無咎道,「你在信中說,你想我回來,還說『萬盼歸還』,你竟是這麼想的?」

  賀青冥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

  柳無咎愕然:「……你沒有?」

  「我不知道該回你什麼……」賀青冥頓了頓,「那封信一定是黃娥自作主張。」

  柳無咎道:「就算是她,難道……難道這些天,你就沒有想過我?」

  賀青冥道:「你不要多想,我只把你當弟子。」

  柳無咎冷哼道:「是麼?」

  賀青冥也惱了,道:「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柳無咎道,「那一天晚上,我就說過了,也做過了,你該明白我到底什麼意思!」

  賀青冥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他沒有想到,柳無咎竟會這樣跟他說話。柳無咎那樣對他還不夠,還要拒絕他的提議,還要繼續舊事重提。

  他好不容易忘了的,柳無咎卻又叫他想起來,叫他心海難安——那一個吻,柳無咎親了他。

  「是,你我的確不再像從前了!」賀青冥心中又難過,又生氣,還有一絲不可捉摸的委屈,卻不願叫柳無咎看出來,只撇開他,自己走了。

  柳無咎要拉他,卻沒有拉住,心中也是又氣又痛。

  一群人面面相覷,這一對師徒竟破天荒地吵架了,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只有賀星闌得意了:「哼,誰叫他惹了父親生氣,該!」

  這一面之後,柳無咎沒有再見到賀青冥。

  午飯時不曾見,晚飯時也不曾見。

  太陽已快落山了,柳無咎一張臉也跟夕陽下的影子一樣拉的越來越長。

  他找了很久,可是賀青冥還是躲著他,不見他。

  人怎麼可能找到一個非要躲著你的人?

  何況這個人還是賀青冥,賀青冥要躲著他,有一千種辦法。

  柳無咎耷拉著臉,耷拉著影子,抱著他的劍,漸漸走遠了。

  他還是不甘心,還是要再找一找。

  身後,賀青冥嘆了口氣。

  柳無咎還是這個樣子。旁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柳無咎卻是見了棺材,也要把棺材掀個底朝天,再跳進去跟棺材裡的人躺一躺,才肯罷休的。

  他又嘆氣。

  柳無咎找不見他,他本該鬆了口氣,可是他卻嘆氣。

  他並不是不想見他,只是柳無咎若再問他,他又怎麼回答呢?

  師徒?他是這樣想,可是柳無咎並不高興。

  賀青冥失魂落魄,恍惚之中,竟走到柳無咎房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子午盟上上下下這麼多地方,他為何偏偏要走來這裡?

  既然來了,又要走麼?

  還是留下?

  賀青冥一時猶豫了。

  他卻瞧見一個侍女偷偷在窗外左顧右盼,賀青冥心中疑惑,卻似乎又鬆了口氣。

  有人已幫他做了決定。

  賀青冥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侍女見了他,不好意思道:「我,我來柳少爺這裡送東西,可是他不在屋裡,我就想著等他一等……」

  她期期艾艾,語帶羞怯,賀青冥心中頓生一種不妙之感,他道:「你要送他什麼東西,我可以幫你轉送給他。」

  侍女大喜過望:「如此,便謝過盟主了!柳少爺性子冷,我一直,一直不敢……」她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賀青冥一看,卻見是一張淺蘭色的信箋,上邊印有松紋,聞之帶一縷幽幽蘭香,讓人難以忘懷,可見寫信之人何等用心。

  賀青冥道:「你喜歡他?」

  他卻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有些嚴肅了。侍女似乎被嚇了一跳,又臉色一紅,囁嚅道:「柳,柳少爺年少俊朗,盟中許多姐妹都……」她似乎掠過一絲黯然,「我容貌並不出眾,膽子又小,又算得什麼呢……」

  賀青冥莫名不適,他勉強壓制了,道:「你不必妄自菲薄,這封信,我會代你給他的。」

  於是她千恩萬謝地走了,這個地方又只餘下他一人徘徊不定。

  第180章

  賀青冥進到柳無咎房裡, 房中陳設一如當年,七年前,賀青冥讓人布置了這間屋子, 讓柳無咎住了進去。他還記得那天柳無咎很高興, 柳無咎說, 這是他人生中擁有的第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

  賀青冥沒有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柳無咎還保留著當年的陳設布局, 就連賀青冥送他的幾件玩偶,也一應好好珍藏了。

  柳無咎年少老成, 不像賀星闌天真活潑, 也不愛擺弄這些小孩子的玩意。這一點,賀青冥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柳無咎一向愛憎分明, 愛之欲其生, 惡之欲其死, 他的屋內擺設也一直十分簡潔,可是賀青冥送他的東西, 無論他是否喜歡, 都一直留在床頭。

  賀青冥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也許柳無咎喜歡的不是這些玩偶,而是送他玩偶的那個人。

  愛屋及烏,也是因為這樣,柳無咎才一直留著它們。

  他想到這裡, 心頭又似被燙著了,他的心忽然亂得厲害,心亂了,腳步也亂了,竟碰到了柳無咎桌邊柜子, 他一時心慌意亂,忙要去扶,卻聽嘩啦一下,柜子里傾倒出來一堆信箋。

  不消說,這些也是姑娘們送柳無咎的情書。

  賀青冥隨意翻動幾下,只見最早的一封情書已微微泛黃,一看落款,已是幾年前的事了。

  這一堆情書粗略估計,已不下五十封,就算同一個姑娘多送了兩三封,柳無咎近些年招來的桃花,也已太多了。

  可是每一朵桃花,都好生生地掛在枝頭,沒有被人摘下。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數十封情書,柳無咎竟然一封也沒有打開看過。

  賀青冥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柳無咎說他愛慕已久,莫非幾年前,柳無咎便已對他有了異樣的心思,所以無論什麼人送多少情書來,他也不願打開看一看?

  不是這些信箋不夠雅致,也不是文辭不夠優美,情感不夠真摯,只是這堆情書里,沒有一封是柳無咎的心上人寫來的。

  可是幾年前,柳無咎才多大啊?

  在那之前,柳無咎常常生病,賀青冥為了便於照顧他,還總跟他睡一個屋子。

  賀青冥記得,有一年,柳無咎跟他說,他的身體已好了,要自己住一個屋子,他那時候還覺得是自己思慮不周,沒有想到柳無咎已經長大。現在看來,他的確是思慮不周,只是柳無咎不是因為想一個人住,而是因為害怕和賀青冥一起住。

  他心裡已住了一個賀青冥,他不敢唐突他。

  賀青冥搖了搖頭,不願讓自己多想,卻不由看向那堆情書,頓時心煩意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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