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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仍是那麼寧靜,又那麼生機勃勃。

  萬物都在蓬勃地活著,他們都不會料到,僅僅幾個月過後,他們的生命便要迅速枯萎凋零。

  生與死,從來都是一線之間。

  賀青冥在屋子裡等了很久,久到太陽已經全然落下,月亮已經全然升起,久到他再也不能憑藉日月的影子判斷時間。

  他已有一瞬間的猶豫,一瞬間的懷疑,開始的時候,他的心裡曾經掠過一個念頭:也許降伏天魔女,並不該由無咎出手。

  後來他便不再想天魔女了,他只想一個人。

  他想柳無咎,想他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房門被叩響的時候,他的心一下子跳動起來,他幾乎是跳了起來。仿佛這人敲動的不是房門,而是他的心門。

  他打開門,卻並沒有想到自己會見到一個渾身濕漉漉的柳無咎。

  柳無咎似乎也有一些驚訝,他沒有想到賀青冥還在屋裡,而且也還沒有睡覺。

  「你怎麼了?」

  「你一直……在等我?」

  賀青冥語氣里是不加掩飾的關切,而柳無咎話里卻有著忐忑而猶豫的試探。

  這一瞬間,兩人的角色仿佛已經與過往調換,賀青冥變成了那個坦白的年輕人,而柳無咎卻變得難以捉摸起來。

  賀青冥目光閃了閃,零星的月光下,看起來好像粼粼波動的秋水。

  他笑了笑,又道:「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柳無咎目光也閃了閃,卻似乎帶著一點閃躲,道:「跟天魔女打鬥的時候,不小心掉到了水裡。」

  他的心裡又忽而有一點黯然,他竟然已學會了說謊。

  而且他這次說謊的對象,竟然是賀青冥。

  賀青冥竟然沒有懷疑,他已來不及懷疑,他似乎是又瞧了瞧柳無咎,輕輕道:「你的眼睛怎麼紅了?」

  柳無咎側過頭,將自己藏在月影之下,道:「沒什麼。」

  賀青冥頓了頓,便不再過問,只道:「那你把衣服換一換,我去燙一燙酒盞。」

  柳無咎望著賀青冥的背影,卻一動也沒有動,他忽然感到一陣溫暖和悵然。

  他又看向桌子上的酒壺,慢慢道:「你不是說,不許我喝酒嗎?」

  賀青冥道:「那是你小時候,如今你已成人,何況你落了水,喝一點酒可以暖身。」

  他轉過身,皺眉道:「你怎麼沒換衣服?」

  柳無咎抿了抿嘴,道:「我有點口渴。」

  於是賀青冥與他酌了一杯,柳無咎看見他喉頭滾動,忽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天魔女的事?」

  賀青冥道:「你既已回來,我便不必再問。」

  柳無咎又道:「你可知道『神女淚』?」

  賀青冥目光一閃,道:「你在天魔女那裡找到了『神女淚』?」

  柳無咎點點頭:「她還告訴我,有了它,我就可以得到我最想要的。」

  賀青冥無奈笑了笑,道:「神女淚是催情之物,只對相思的人有用,難不成她也信了那些江湖傳聞,認為你喜歡明黛?」

  柳無咎卻不笑,只道:「她沒有錯,我確實需要神女淚。」

  賀青冥也不再笑了,而且他發現自己已有些笑不起來。他道:「你有喜歡的人?」

  「是,而且我已經喜歡他很久了。」柳無咎瞧著他,慢慢道,「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賀青冥臉色驟變!

  他一生從未有這樣一刻,臉色如此之變!

  他愕然道:「你——」

  然後他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他飛快地看了方才的酒盞一眼。

  他似乎是想要去聞一聞,柳無咎卻道:「她說神女淚無臭無味。」

  賀青冥方才還紅透了的臉煞白!

  柳無咎卻已湊近了他,如今他要摟住賀青冥已是輕而易舉。

  他不管不顧,便要去親賀青冥!

  賀青冥平生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也打過無數陣仗,但還從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讓他接二連三地猝不及防。

  千鈞一髮之際,他截住了柳無咎的脖子。

  他不得不橫出一條臂膀,抵在柳無咎的咽喉。

  只消柳無咎再往前,他的喉嚨必定要被賀青冥折斷。

  他的一張臉已因憋氣憋的通紅,額頭青筋暴起,脖子也梗了起來。

  柳無咎已處在窒息的邊緣。

  但他仿佛已然入魔,無論賀青冥怎麼卡著他的喉嚨,他還是瘋了一般往前湊。

  賀青冥喝道:「無咎,你——!」

  他頓了頓,心中忽地一顫!

  他本想說柳無咎是瘋魔了不成,可是他只看了柳無咎一眼,便忽然覺得,柳無咎確實是一個瘋子。

  也許柳無咎從來都是一個瘋子。

  他總是與這世間格格不入,不該活的時候,他活了下來,不該愛的人,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不愛。

  兩個人一直角力,柳無咎沒有放棄,賀青冥也沒有放開。

  柳無咎的眼白已翻了起來,臉色已經變得青紫起來。

  賀青冥再不放手,他就只有死。

  賀青冥看著他,仿佛看見了一個小男孩。

  他的心中忽地湧起了一陣難言的酸楚。

  小時候的柳無咎,已是那樣倔強,何況柳無咎如今已經長大。

  賀青冥心中長嘆,他大喝了一聲,終於撤開了擋在柳無咎和他之間的那隻手。

  他到底不忍看柳無咎死。

  柳無咎終於獲得了自由!

  與此同時,賀青冥化拳為掌,將他推出數尺。

  柳無咎踉蹌幾步,倒在床邊,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受到任何內傷。

  他並沒有防備,或許他這次回來,本就已經準備死在賀青冥手裡。比起賀青冥可能到來的死亡,他更願意先死於賀青冥之手。

  方才這一掌,若是賀青冥想,柳無咎必定當場暴斃身亡。

  但他並沒有傷他,甚至也沒有用半分內力。

  賀青冥運轉了一下氣息,卻並未發現有任何內力凝滯的現象,他道:「你沒用神女淚?」

  柳無咎直直地看著他,似乎有點臉紅,卻道:「我把它扔在了山澗里。」

  他望了那瓶子好一會,然後低下頭,低低地哭了起來:「青冥,青冥,青冥……」

  他翻來覆去地念著這個名字——他一生中最重要、最心愛,也最難忘的名字。

  他忽地跳起來,他跳到了水裡,然後把自己的臉埋到了潺潺的水流之中。

  他似乎是要用流水來抹去他的淚水,用流水的聲音來遮掩他的哭聲,但他不住顫抖的後背卻已將他暴露。

  可是這裡沒有任何人,他本不必這樣隱藏自己。

  這裡也沒有他心愛的賀青冥。

  他好似在水裡看見了賀青冥的眼睛。

  很美的一雙眼睛,若是賀青冥在這裡,必定會靜靜地瞧著他,會一直陪伴著他。

  他陪伴著賀青冥的時候,賀青冥豈非也在陪伴著他?

  他忽然很想賀青冥,他思念著他,渴望著他。

  他愛賀青冥。

  柳無咎忽然頓住,而後目光陡然鎖住了那個瓶子,他瞧著它的時候,好像一匹孤寂了太久的狼。

  他忽然怒吼一聲,然後握住瓶身,將它狠狠擲了出去,瓶子摔到水中青石,轉瞬間便粉身碎骨。

  神女淚碎的時候,他絕望地痛哭起來。

  他不是沒有哭過,可是從未有一次哭得這樣慘,這樣凶。

  他不能失去賀青冥,可是他更不能強迫他、占有他。

  哪怕他已註定會失去他。

  賀青冥道:「神女淚難能一見,你怎麼就這麼扔了它?」

  柳無咎不敢置信,更有一點生氣,這個時候,賀青冥竟然還想著去關心那勞什子的神女淚!

  他不再說話,只盯著賀青冥,賀青冥望見他的目光,臉色忽而又變紅了。

  柳無咎似乎也有點臉紅,他不由站了起來,似乎是想解釋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雖然確實是很想親賀青冥,可是方才那一下,他也的確不是故意的。

  方才二人角力,賀青冥雖然將他推了出去,但慣性之下,柳無咎也已經碰到了他。

  哪怕那只是一瞬間,哪怕只是一觸即離。

  但他到底還是親了賀青冥。

  他還記得那一剎那的觸覺,賀青冥的人雖然和他的劍一樣冷漠而鋒利,可是他的唇卻很溫暖、很柔軟。

  他卻不知道,他的語氣雖然很誠懇,可是他的目光卻沒有一點誠懇的影子。

  他看著賀青冥的目光,怎麼看都不像是無意的。

  賀青冥不由退了一步,臉色變幻莫測,道:「站住。」

  柳無咎已很不好意思:「我——」

  然後他睜大了眼。

  他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他看著賀青冥,似乎不敢相信賀青冥竟然定住了他。

  賀青冥這一招「隔空打物」已經越發熟練,沒有他的允許,其他人連靠近他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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