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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種痛意竟會直直湧上喉頭,蔓延到舌根。

  他徹底崩潰。淚水仿佛從眼角源源不斷滾出,可他卻一點也不在意了。他靜靜躺在原地感受著那種難受的感覺,身體因劇烈呼吸而不時抽搐著。

  他的世界一片安靜,安靜得仿佛連心臟跳動都感受不到了。

  面前是一片黑暗。他閉了閉眼,依舊是一片黑暗。可他此刻竟連恐懼都不再感受得到。

  海浪滾滾,侵襲著他的身體。所有情緒卻在這劇烈涌動間不斷消逝瓦解,離他遠去。

  「滴答——」

  他聽見雨水落地的聲音。

  「滴答——」

  又是一滴。

  他呆呆地躺在原地,許久後才後知後覺地感知到脖頸處的冰冷。

  他伸出手去摸。

  「滴答——」

  原來不是雨水,是他的淚水。

  他原來在哭嗎?

  他不知道。

  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三界是個巨大的腸道,無數蛆蟲在其中蠕動。他也是其中一條蛆,漫無目的地走,卑賤可憐地活。

  在這條永遠看不見盡頭名曰人生的路上。

  連他自己也不是良藥。

  ◎最新評論:

  第四十三章 彌留之際

  ◎「何必自取其辱。」◎

  自從那天以後,陸離的靈魂忽地以一種極其迅猛的速度開始枯萎。

  他總是在發呆,總是發呆。直到某一天,他突然變了樣。

  他總是在上一秒亢奮,下一秒難受。他的情緒以一種難言的速度交替著、重複著。不變的是,他依舊會在每個深夜崩潰。

  欲望在這時順理成章地成了最後能麻痹他的最後希望。那些噁心的感覺被棄之不顧,他借著快感和虛幻逃離真實,且沉淪其中。

  可當脫離快感之後,留下的依舊是痛苦。

  無盡的痛苦。

  一刀又一刀,深入骨髓。可那般駭人的疼痛卻讓陸離感到舒爽。壓著心臟的巨石仿佛被疼痛一點一點瓦解,那正是他想要的。他靠在牆角,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享受著身體上的疼痛。

  很舒服麼?不舒服的。

  但唯有這樣才能暫時讓他忘記那些壓抑的情緒。

  雙手反反覆覆地抓握著,扭曲著,似乎是要將什麼東西攥在手中。實際上他也確實想將自己的心臟攥在手中,在充滿生機的搏動之下將其一點一點碾碎,也許那將是一副極其漂亮的場景。他會坦然接受死亡,徹底逃離那些如同凶獸一般死死纏著他不放的怪異的、痛苦的情緒。

  他恨極了這個世界。恨,太恨。他依舊覺得這個世界是個巨大的腐爛的腸道,他寄生在裡頭,當著以吞噬腐肉為生的噁心的蛆蟲。他日復一日在腸道之中蠕動,與那些噁心的東西為伍,就為了兩個字。

  活著。活著。

  活著感受痛苦,活著感受不公,活著感受噁心。

  那太可笑了。

  他一遍一遍從泥沼之中艱難地爬出,尋求著能讓自己生存下去的方法。他前半生活得卑賤、活得憋屈、活得難堪,這也確實算是活著。

  但沒有人不想好好地活著。

  你知道好好活著這四個字有多麼難麼?對於一個只能勉強活下來的人來說,那實在太難。倒霉的人永遠都是那一批,被命運寬待的人也永遠都是那一批。幸福的人永遠幸福,不幸福的人永遠不幸福。幸運的人越努力越幸運,倒霉的人越努力越倒霉。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吧。

  命啊。又是這可笑的命。

  陸離閉了閉眼。

  是他不夠努力麼?可他已然拼盡全力。

  死亡不能解決一切,但至少死亡能結束痛苦。

  手中的刀刃驀地落了地,發出刺耳的跌落聲。陸離靠著牆,抱著膝蓋吐了口氣。

  可是元宵還需要他呢。

  窗外雨聲陣陣,他聽到又下雨了。夜已深,也許他該睡覺了,可是他已經失眠好久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陸離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轉頭望去。

  王湮在窗外垂眼望著他,眸中情緒晦暗不明。

  兩人對視許久,王湮忽地從窗外翻進殿內,默不作聲地將他拉了起來。陸離沉默片刻,到底什麼也未說,只是慢慢跟上了他的腳步。

  燭火被點燃,光亮瞬間照亮整個宮殿。便是在這般明亮的環境下,陸離聽到王湮低聲說:「小離,你病了。」

  病?

  陸離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第一反應是反駁,「我沒有病,我只是不舒服。」

  「不,你聽我說……」

  「我沒有病!我沒有病!是他們有病!所有人都在逼我!包括你!」

  陸離聲嘶力竭地喊著,許久後又忽地平靜下來,呢喃道:「我很正常,很正常。」

  說完,他又淚眼朦朧地看著王湮,「舅舅,我是正常的。」

  「我只是、只是控制不住情緒。」

  「我控制不住,你知道嗎?我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是正常的,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控制不住它。我也不想失控,我也不想像個瘋子一樣上一秒高興下一秒流淚,我也不想,我比任何人都不想……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嗚……」

  陸離跪倒在地,捧著臉無助地哭泣著。

  他恨極了自己。不管是媯夬的那部分,還是自己的那部分。他都恨。

  沉默許久,陸離忽地擦乾眼淚,起身朝著王湮走去,擠出了一個笑容,「舅舅,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笑容帶著驚悚,王湮頭皮一陣發麻。

  然而還未待他反應過來,陸離便迅速轉身離開了原地。

  *

  紗帳之下,白皙的皮膚若隱若現。陸離仰起頭接受著媯夬的親吻,喘息著,雙手忽地環上他的脖頸,神情帶著致命的吸引力,宛若開得正盛的牡丹花,眼下一片潮紅,神情卻無比脆弱,「你喜歡我嗎?媯夬。」

  媯夬怔了許久,直到瞧見陸離病白的臉布滿痴態,他才掩飾性般嗤笑一聲,捏著他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喉結,含糊不清道:「我才不喜歡你。」

  衣衫滑下肩頭,陸離便任由媯夬親吻著自己的鎖骨,垂眼靜靜看著他。直到吻將要落上那道疤痕,陸離才閉了閉眼,眼角滑下一滴淚來,啞聲笑道:

  「好。」

  他突然有些後悔,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何必在彌留之際特意去問這種自取其辱的問題,他早已知道答案,不是麼?

  欲……啊,又是這該死的欲,媯夬對他永遠只有欲,沒有喜歡。他痴迷的永遠都是快感,而不是他自己本身。

  多麼可笑啊。

  他是如此天真,天真到以為媯夬會給出他不同的答案。可他實際上忘了,他和媯夬是一個人的不同部分。他們之間的極端構成死局,而死局永遠不會有解法,這點永恆不變。

  他和媯夬也永恆不變。像是一個人被硬生生劈成兩半,一半敏感,一半愚鈍。他們本身就是一個人身上的不同特質,被分離之後就是徹底分離了。

  不會再有任何轉機,不會再有任何機會生出其他的改變了。

  陸離會永遠膽怯,媯夬會永遠無情。

  命中注定如此。

  陸離從未如此絕望。他憎惡著憎恨著的東西從他一出生,就像毒蛇一般死死纏住他不放。命運,這該死又糟糕透了的命運讓他屢屢深陷泥潭,爛得徹底。為什麼偏偏是他和媯夬被分魂,為什麼偏偏是他繼承了最脆弱最敏感的那一半?為什麼所有壞情緒都要讓他來承受?

  為什麼他沒有勇氣去做任何事,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他到底是在怕什麼?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或許天生如此,或許、或許——

  或許命中注定如此。

  命中注定。

  陸離默默在心中重複著這四個字,又睜開眼去看媯夬。他似乎是發了瘋,表情無比扭曲。陸離看到他瘋狂地將自己按在身下親吻、掠奪,心中糾纏著的情緒卻在如此劇烈的動作下奇蹟般褪去了。

  好奇怪。

  他閉了閉眼,沾著淚珠的眼睫不斷顫動著。身體上的愉悅與靈魂上的麻木在此刻徹底分離,他靜靜看著一切,卻漸漸開始感受不到一切。

  這具他最厭惡的身體,最終還是栽在了欲望的漩渦之中。

  好想死啊。

  好想死。

  他不止一次想過死亡,於是這麼想著,便也這麼去做了。轉頭看向身旁,那兩柄靈劍安靜地躺在身旁,他可以隨意去操縱其中任意一把。或許等靈劍扎入心臟,等血液迸濺而出,心就不會這麼痛了?

  他不知道,不知道。但他還是伸出了手。冰冷的劍柄貼上手心,刺目的劍光隨著手上的動作閃爍。他反射性般眯了眯眼,表情有些遲鈍,似乎是在思考該用怎樣的動作結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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