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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豆粉」不清楚他們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還在琢磨著換個更淺顯易懂的比劃方式,就被一隻溫暖的手撈回去,從頭到尾溫柔地順了一遍。

  小東西頓時軟成一坨,盤在連雨年掌心扭了兩下,若是長鱗片長毛,這會兒應該在重複炸起與捋順的過程,就差發出貓兒那樣愉悅的「呼嚕」聲。

  連雨年擼完「厲鬼」,熟練地將它圈在腕上,沖巫羅綺笑道:「是我疏忽了。這種燈籠既然被視作海神的庇佑,又能傷到你,肯定有類似鎮邪的功能,帶著它們當然找不到我想要的東西。」

  「……把『又能傷到你』那句去掉。」

  連雨年無視巫大爺的怨念,笑眯眯熄了燈籠保護起來,同時收斂氣息,讓自己變成一塊懸在無形魚鉤上的餌。

  失去燈籠照明,黑暗溫吞地蔓延過來,像一根根觸角,小心試探後,把兩人層層纏繞。

  同一時間,連雨年發現自己的神識可以伸出體外了。

  原來那道屏障也來自燈籠嗎?

  連雨年心底剛升起這個念頭,外擴的神識便摸到這片黑暗的邊界,隨即化作更細密的水流,融入水中。

  下一秒,他聽見了無窮無盡、震天動地的慘烈哀嚎。

  那是烈火燒滿一整個荒原的爆裂聲,是無數生命死前最後的哀鳴,是非人種族瀕死的哭喊與嚎叫,撕心裂肺、聲聲泣血。

  就像有一萬根針同時扎進連雨年的大腦和耳膜,在他骨頭上穿鑿,撕刮他的靈魂。

  饒是連雨年的意識足夠強悍,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異狀衝擊得悶哼出聲,不禁抬手撐頭,太陽穴青筋鼓起,咬著牙下頜收緊,微微弓起的背脊繃得死緊,隱約能聽到骨頭髮出近乎弓弦斷裂般的淒鳴。

  巫羅綺用幻夢之身撐住了他,以一個略顯彆扭的姿勢:「你怎……這、這些都是什麼?」

  連雨年擺擺手,沒有撤回神識,只暫時關閉神識概念上的「聽覺」,放大「視覺」和「觸覺」。

  於是黑暗漸漸褪去,藏於其中的真實緩緩浮出,透過褶皺的水紋與稍顯失真的折射光影,他看見一片淺藍與深藍交織的海域。數不清的軀體支離破碎地散落在海面上,深藍色的血液將海水變成了助燃材料,讓怨毒的烈火在海上熊熊燃燒,高溫燎原。

  死去的生靈生著人身魚尾,無論男女皆容貌昳麗,可惜肢體分離、血肉模糊後,再美的面龐也會變得醜陋驚悚,平添悚然的悽厲。

  他們肉/身死亡,靈魂卻流連不去,浮在半空痛苦慘嚎,無休無止地宣洩著死去那一瞬間的痛苦與怨恨。那種強烈的怨念與悽厲的哭聲,哪怕只是泄露一點兒,也會讓普通人的頭顱頃刻爆碎,身體與靈魂原地碎成一灘爛肉。

  ——南海鮫人,人身而魚尾,貌甚美。擅歌舞,織鮫綃,血肉可煉長生燭,泣淚成珠。若死後魂魄不寧,化為厲鬼,則多以聲樂歌喉殺人。

  連雨年回憶著丹家藏書中對南海鮫人的記載,表情漸漸凝重。

  這些鮫人厲鬼並不在此地,水池應是通往那裡的通道,所以他的神識可以感應到這些。

  不止是這座島,另外四座島上應也有相似的水源,通往這處豢養厲鬼的所在。

  覡把它們藏得很好,這麼多年來,本地人被篡改認知一無所知,外地人上島只能看到偽飾的奇景,有那種特殊燈籠護著,哪怕是真有點本事的奇人異士來也看不出端倪,讓他安安生生養鬼養到如今。

  不過,以覡的實力,做不到時時刻刻篡改南海眾多百姓的認知,那種能讓普通人無限制製作的奇特燈籠也不像出自他之手,如此溫柔的保護,很可能是南海獨有的奇異之處,他只是借了這份大自然的饋贈成全自己的私心,通俗易懂地說,就是花別人錢辦自己事兒。

  保不齊這些厲鬼、這五座島和鮫人屍骨密布的海域都是原裝的,他白撿一個倉庫,只需要設個陣法困住、操控那些厲鬼即可。

  連雨年想到這裡,神識朝著那片海域浸染得更深,果然在烈火與海水之下找到了覡設的陣法。

  那是一個非常精妙,又非常呆板的超大型禁錮陣,可以看出設陣者已經儘量布置得面面俱到了,但受限於水平和天賦,並沒能完整發揮出陣法本身的力量——甚至連陣法自帶的那些獨具特色的裝飾性花紋都沒畫出靈魂。

  鬼巫點了一個踩,並向他發出一篇250字的差評。

  沒錯,這是鬼巫一脈的陣法,連雨年看到遍布陣法每一個角落的裝飾紋路後,無比確認這一點。

  隨著距離拉近,厲鬼們的尖嘯不再僅作用於「聽覺」,連雨年與神識相連的五官部位都開始隱隱作痛。

  禁錮陣之上嵌套著一座巨型靈力陣,日夜不停地抽取海中靈力與生靈怨念滋養陣中的鬼魂,將它們餵養得越發強大,也越發兇殘暴虐。

  數量如此龐大的鮫人厲鬼,哪怕只逃竄出一成,也足以將整個南海區域的百姓屠戮一空。

  覡這擬人玩意兒心可真狠啊,每次出手都是絕戶計,也不知道他圖什麼……圖世界毀滅嗎?

  連雨年拳頭硬了。

  驀地,他放出的神識忽然被什麼東西溫柔地碰了一下,隨即有柔軟的觸角仿佛絲蔓一樣包裹上來,將他的神識慢慢捲起,推回他的體內,輕柔又不容置疑,簡直像是在哄小孩。

  他沒有抗拒或掙扎,哪怕只要一個念頭就能把這股微弱的力道撕成碎片。

  連雨年近乎溫順地收起神識,睜開眼,果然看見被巫力保護著的兩盞燈籠自行燃燒起來。

  ……老丈送的這種燈籠,真的有在好好保護南海區域內的每一個人。

  「巫先生,你看到了嗎?」他語氣低沉,「這片黑暗盡頭就是覡豢養厲鬼的地方,真正的鮫人石灘。」

  用鮫人屍體堆成的灘涂,簡稱鮫人石灘。

  這個名字可太地獄了。

  「是嗎?」巫羅綺的聲音悠悠傳來,「我看不見你說的東西,但我知道外地人眼裡的島嶼為何與本地人不同了。」

  「什……」

  連雨年剛張嘴,便見萬千星光撲面而來。

  燈籠熄滅的那段時間裡,連雨年這條「餌」不止釣出了島嶼的真面目,也釣來了其他因燈籠而退避的東西。

  那是一種修長如帶,通體銀白,質感如玉的魚,纖細的身軀拖著觀賞金魚般的半透明大尾巴,身上密布細碎的閃片,遊動間不斷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彩。

  魚兒團團圍住他們,在燈籠的光芒之外呈環形游,乍一看宛若宇宙中絢麗奪目的星雲,美得如夢似幻,又略顯熟悉。

  連雨年盯著魚群看了一會兒,遲疑地吐出三個字:「銀帶掛?」

  他不久前見過去頭去尾、曬成魚乾的銀帶掛,魚身似乎跟它們長得一樣。

  「銀帶掛是南海的人給它們取的名字,在我這裡,它們叫凋星河。」巫羅綺眼底露出淡淡的懷念之色,「它們不是魚,是一種非常、非常珍貴的藥材。」

  「凋、星、河?」連雨年想了想,「巫族幼崽練體時需要用到的一味主藥?一萬年過去了,鮫人都死絕了,這東西怎麼可能還存在?」

  巫羅綺輕笑一聲,眼神晦暗不明:「正如你所見,它們不但存在,而且數量繁多,甚至成了南海百姓日日可食的盤中餐。凋星河的藥效是麻痹靈性五感……哦,靈性指的是神識。神識亦有五感,練體過程中也會感受到疼痛,凋星河直接作用於神識,是類似於麻沸散的藥材。」

  普通人也有神識,只不過相對巫族而言弱小得可以忽略不計,並且不能外放,唯有偶然的靈光一閃、極少數時候出現的預知般的直覺能證明它們的存在。

  凋星河只麻痹靈性五感,於肉/體無礙,一般人吃了也沒事,吃得越多,離神鬼志怪之事就越遠,越不易招惹鬼魂。

  鮫人厲鬼的聲波是直接攻擊神識的,神識受損,意味著魂魄有缺,是一種極其刁鑽恐怖,且無法防禦的進攻方式。

  偏偏長期食用凋星河的南海百姓被封住了神識感知,他們聽不見鮫人歌聲、看不到厲鬼身影,無法觸碰這些已然死去的鮫人,自然也便不會受傷。

  假如不知道凋星河的誕生條件,連雨年現在估計會更高興。

  「這東西只能用鮫人皇的血肉孕養,萬株只需一滴血。但這裡的凋星河太多了,南海百姓天天吃,不知吃了多少年,消耗掉的凋星河必定是個天文數字……」連雨年皺眉道,「除非有一位鮫人皇獻出自己整副身軀、全部血肉,將自己徹底化作藥田,才能源源不斷地產出凋星河。」

  話音未落,他突然抬頭環顧四周,薄唇微抿。

  如果事實真如他所想的這樣,銀帶掛既長在水裡,豈不是說明這五座島便是……

  連雨年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鮫人是神話生物,已經隨著神代一起消亡。」巫羅綺淡淡道,「但神代時已有南海,也有生活於此的人。」

  連雨年沉默半晌:「鮫人是在這裡被滅族的,或許是末代鮫皇預料到了自己的子民死而有怨,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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