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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要搞什麼,這麼大排場?

  第47章

  天地之力化為的細繩綁著徐令則與偃人的手腕, 在擇青的牽引下,他們繃著臉走進了安和殿。

  一路上算是把臉丟光了。

  殿內很安靜,徐令則打眼一掃, 在好幾個角落瞧見用途不一的符籙, 其中就包括隔音符。不過隔音符特意削弱過, 只有完整符籙三成的威力, 因此安和殿雖靜, 卻不至於一點聲音都沒有,維持在某種令人感到舒適的靜謐恬然氛圍中。

  他帶著偃人轉過屏風,與倚坐在窗下榻上的連雨年對上視線。那位手段卓絕的盛皇伏在他腰側熟睡,手指緊緊攥著他的衣袖,像是怕人跑了。

  只這一眼,就讓徐令則恍然連雨年為何要在這裡問他們話。

  原來他們是這種關係。

  果然每個朝代都有和人皇關係不清不楚的巫族。

  都是巫祖和初代人皇開的好頭。

  徐令則癱著臉, 任誰也看不出他心裡正在瘋狂八卦。

  連雨年被他盯得背後發涼, 直覺他不是在想什麼好事, 便出聲打斷:「你讓古老班主給我傳的話, 我收到了。既然決定暴露, 那便不必拐彎抹角, 直說吧。」

  「我……」

  徐令則剛張嘴,就被身邊的偃人搶話:「能坐著說嗎?站久了腿酸。」

  連雨年表情古怪:「你會腿酸?」

  偃人麵皮一抽, 牽動脖頸上的縫合線,顯得他生動的神色尤為怪異:「當然不是我酸,是他的腿會酸。」

  想到徐令則曾說非常討厭這個偃人的話, 連雨年一時間不知作何表情, 只得揮手召來兩張椅子。

  偃人打蛇順棍上,扯著徐令則坐下,徐令則瞥他一眼, 沒有拒絕。

  連雨年道:「現在可以說了?」

  徐令則點頭,挽起右邊袖子,露出一截蒼白手腕,腕下「徐令則」三個字像被縫在血肉里,邊緣洇著濃烈的黑紅色,仿佛乾涸的血漬,乍一看觸目驚心。

  連雨年挑眉:「這是刺青?」

  「不是,是烙印。」徐令則道,「從我出生起,這個烙印便長在這裡。我長大,它也跟著長大,就好像它是我身體的一個外置器官,除非把手砍掉,否則無法消除。」

  「看來你的來歷不簡單。」連雨年眯起眼睛,仔細打量那枚刺青……不,烙印,微翹的眼尾不免又上揚幾分,拉出長而清艷的線條,「我怎麼覺得這東西有點熟悉……」

  徐令則本想拉下衣袖,但看他觀察得如此認真,便也放棄了將其遮擋起來的打算:「巫族的造生之法,先生了解多少?」

  「你是指重塑軀體,還是創造生命?」連雨年條件反射地問。

  巫族十脈,大部分成員一生只有一次再造身軀的機會,那便是象徵成年禮的練體。唯有鬼巫一脈不同,他們的天賦就是無限制重鑄軀殼,所以雖然族人個個臭美又佛系,真打起架來卻是最手狠心黑的,動輒使用天地同壽——敵人下地府,他們只剩顆腦袋都能恢復,與天同壽。

  因著這個天賦,鬼巫也是唯一一脈能夠自體繁育的。他們無需締結婚姻關係,不用跟人同床共枕,在需要或想要的時候費點力氣,把心臟挖出來以秘法煉製,十個月左右就能得到與自己血脈同源的孩子,除了不能選擇性別,什麼後遺症都沒有。

  鬼巫們情緣淡薄,但重視親緣,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徐令則垂頭:「後者。」

  「哦,那是鬼巫一脈的秘法,我……」

  連雨年的話語戛然而止,他才移開一點的視線再度落回徐令則腕上,神情漸漸變成驚愕與困惑。

  鬼巫以造生法創造出的孩子,會在誕生那日得到天授印記。那種印記會直接烙刻於他們身體的某個位置,大部分時候,他們的父母會將之作為他們的名字。

  正因如此,所有的鬼巫都沒有姓氏,只有名字。

  「……我確認世上僅剩我一個巫族,也確認你不是巫。」

  徐令則勾了下嘴角:「我的確不是。因為我是被人用造生法製造的孩子,但製造我的材料不是鬼巫的心臟。」

  他深吸一口氣,加快語速:「二十一年前,覡在連闕山深處找到了一座鬼巫墓穴,裡面葬著神代末年一個鬼巫,墓中有一具棺槨和數不清的壁畫,壁畫中記載了很多鬼巫族的秘法,包括造生之術。」

  連雨年愕然瞪大眼睛,右手下意識抓住旁邊的東西,用力攥緊。

  沈青池悄然睜開眼,眸間並無睡意。

  ……

  「臭了。」

  二十年以前,連闕山脈深處仍然是世人眼中的絕地,凶獸橫行,毒/瘴密布,連爬過地表的螞蟻都比其他地方危險,因而襯得穿過絕地進入山脈的那道人影格外駭人。

  長著年輕俊美面龐的男人邁著行將就木的步伐,渾身裹著灰白的濃霧,緩慢繞過面前長達二十米的龐大蟒屍。

  他嗅了嗅自己的手,柔白肌膚下透出一縷腐臭,眼珠子轉了轉,有一瞬間幾乎要脫眶而出,卻被他穩穩按回原位。

  他嘆口氣,僵硬地彎腰掏走蟒蛇體內的丹珠,混著血塞入口中。

  蛇丹入體,他的臉色紅潤了些,動作也較先前靈活,連皮膚底下滲出的臭味都淡了很多。

  男人一路往前,目的明確不拐彎,邊走邊物色體內生珠的猛獸,通通殺了取丹,以掠奪它們的生機,彌補自己漸漸腐朽壞死的身體,免得倒在中途,前功盡棄。

  他就這麼走了八十一天,殺得連闕山脈血流成河,終於踩著遍地屍骸抵達目的地。

  那是一面高廣而平整的山壁,長滿青苔與藤蔓。枯死的藤枝與新生的綠藤緊緊糾纏在一起,成了生生死死無窮無盡的常態。

  沒有活物會在這裡逗留,但奇花異草長了遍地,紫紅色的大花,濃綠色的野草,奼紫嫣紅,斑斕艷麗,仿佛一幅囊括了天底下所有色彩的顏料的畫。

  男人咳出一口濃臭的黑血,眼睛已經快爛成肉糜,視力差到極點。他摸索著接觸到山壁,身邊越發濃厚的灰霧自發分流,活蛇似的砍掉壁上植被,慢慢清理出一扇嵌在山體的門。

  門上沒有把手,但有很多彎彎曲曲的繁複花紋,他笑了一下,抓過一縷霧氣劃開心口,將血澆上去。

  血液浸沒花紋的瞬間,門「咔嗒」一聲開了條縫,冷氣湧出,帶來一陣嘆息似的寒風,男人壞了大半的軀殼頓時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

  男人不再碰門,側身鑽進門縫,而後一步踏空,跌入身下黑不見底的深淵。

  劇烈的失重感持續了約莫三息時間,他只像恍惚了一瞬,再回神,自己已經腳踏實地站在一處陌生所在。

  舉目四望,四壁廣闊無邊,應該是掏空了整座山體立成,上面繪滿彩色壁畫,只一眼就看得人頭暈眼花直犯噁心——再漂亮的東西,一旦數量過多,就會引人煩厭。

  男人跌倒在地,腐朽的骨架快要撐不住糜爛的皮肉,他嘔出一團內臟混合物,眼眶骨終於兜不住那兩塊爛肉,「啪嗒」一聲砸在地上。

  那具身體死了。

  灰霧涌動,托出一道人形虛影,丰神俊秀,氣度凜冽。

  虛影看著地上的死屍輕聲嘆息,而後轉身邁步,走向中間那座肉眼不可見的白玉高台,驅使身旁的霧流打開上方的五彩琉璃棺槨。

  棺蓋輕巧落地,意料之中的,裡面空無一物,只是刻滿了與壁畫同樣風格的連環故事圖,出自同一人手筆。

  虛影輕輕一笑,旋身躺進棺槨,讓霧流將棺蓋蓋上。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持續片刻,就被內部漸次亮起的柔光碟機散。

  棺壁上鑲著照明術,術式源頭是連環畫開頭的主人公,白衣墨發,一身風流,笑得陽光燦爛,卻在下一幕徒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臟。

  「無論是誰,能找到我墓穴的都是我的有緣人。大戰將至,我沒有時間孕育後代,只能以鬼巫一脈秘法相贈,換有緣人幫我延續鬼巫血脈。『材料』已經備好,造生法在外面的壁畫裡,畫作以我的血液繪製而成,可以賦予學習者一點鬼巫血統,助你修習秘法。」

  「學成之後,切莫忘記我的託付。倘若只拿好處不辦事,巫族十脈傳承將遵循我之意志詛咒你,不管你將來想做什麼,都會諸般不宜,一事無成。」

  「勿謂言之不預也。」

  ……

  連雨年瞠目結舌。

  徐令則面無表情地攤手:「他學了鬼巫秘法,用造生法和鬼巫留下的心臟為自己再造身軀,然後用他之前用的那副皮囊創造了我。」

  鬼巫造生法乃是天授,用此方法創造的孩子,自然也得了天賜的名字。

  但因為材料被換,徐令則自出生起就命懸一線,吊在生死邊沿反覆橫跳。覡擔心他死了,真會給自己惹來巫族十脈的詛咒,費盡心思保著他,他身邊這個偃人就是覡給他製造的「容器」,若是他肉/身消亡,靈魂可以及時遁入偃人體內,暫時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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