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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嗎?」女人耐心聽他講述著。

  「……大多數完成了。」

  「成為想成為的人了嗎?」

  「似乎,算是。」薛銳成為了夠毀掉薛家的人,結束了那個給他和母親帶來痛苦的男人,他完成了自己的,但是這一切不必同母親說。

  「那你想留在這裡嗎?」

  薛銳猶豫了,他心裡有一個聲音在拒絕那個肯定的回答,好像自己曾經選擇了其他的東西,可是他想不起來,有些很重要的東西,他想不起來。

  他遲疑著開口:「您呢,您希望我留下來嗎?」

  女人望著無人經過的十字路口,眼睛裡複雜而柔軟,「我選擇了我想要的人生,沒有成功,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小銳,你的人生也要自己選。」

  「你可能疲憊了,可能失望了,想停下休息。人生有很多選擇,你要聽自己內心的想法,它可能不絕對正確,但那是你的選擇。」

  「錯過正確答案,我會後悔麼……?」薛銳隨著她的目光看著不同方向的指示燈亮起、暗掉、再亮起,每條路都可以走,但是盡頭在哪兒,路上有什麼,沒有人看得見。

  「會。」女人回答道,是和薛銳如出一轍的直白和清醒,可她卻沒有因為此而悲傷:「無論做出什麼選擇,都會後悔,後悔可能只是出現了一瞬間便消失,也可能反覆出現,還可能一直延續到改變或者死亡。但是人都是會後悔的。精進學業的後悔,忙於事業的後悔,選擇了這個專業的人後悔,選擇了那個行業的人後悔,結婚了後悔,單身後悔,生小孩的後悔,丁克的後悔,爭搶名利的人後悔,不爭的人也後悔,權勢滔天者後悔,命如草芥者也後悔。所謂不悔,都是嘴硬。」

  這確實是事實,薛銳因此不想做選擇。

  「未來會發生許多事,我們都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你可以動搖,但是要一直相信自己選的那條路、選擇的同行者。」

  有選擇就會有後悔,如果那些苦難和幸運都有你的同行者呢?是不是自己有一個已經選擇同行者,所以此時無法安心留下?

  女人還是那樣自說自話,她安靜看著薛銳的臉,像是要把那些沒有陪伴的時候都補回來,然後輕輕呼出一口氣。她也似乎也曾遺憾,也曾後悔,也曾因為讓薛銳一個人在那樣的世界而難過。

  但是那是她的事,薛銳有自己課題要去解決。

  她站起身,像從前和小小的薛銳一起在休息日散步一樣,輕盈愉快往前走。

  薛銳也跟著她一起站起來,他看著女人往前大步走去,街景轉換,那個他們曾經夢寐以求的小院子出現在眼前,

  矮矮的圍牆,花園裡花朵綻放,粉白藍紫鬱鬱蔥蔥,光輝燦爛的油畫質感。

  女人推開門木門走進小小的花園,她蹲下,辨別自己栽種的植物,每一棵都被她照料得很茁壯。

  她輕輕摘下選中的幾種植物的枝葉,在蓄水池的淺灘挑選想要的礦石和水晶,把它們放置在托盤上,途中路過花園邊緣那棵樹,割下一小片樹皮。

  那些動作優美靈動,山野精靈一樣。薛銳想起來,那個時候母親同他外出遊玩的時候,也是這樣給他搜集自然的造物。他們沒有很多錢,很少去遊樂園與收費的公園,沿路的尋寶和探險就是最有趣的項目。

  薛銳想進去幫助母親,但是小花園拒絕他的進入,沒有落鎖的木門怎麼也打不開。

  女人解下方巾把托盤裡的東西包了起來,折成一個包裹的模樣,遞給薛銳。

  綠女巫的淨化包。

  這是母親在世的時候,每年春天都會給他做的草藥包。這是從一個柬埔寨女人那裡學來的配方,據說配方最開始的主人是個很有名望的綠女巫,會用草藥和水晶來保護和治癒。母親學會之後,給薛銳做了很多年。

  後來母親死後,薛銳會在相應的季節給自己製作這樣的小包,掛在衣櫃裡,微薄的香氣浸染衣物,綠女巫從未離開他。

  薛銳覺得自己真的太過懦弱,夢裡都只肯放出這些美好的東西,陽光燦爛,植物蒼翠,母親也是健康年輕的樣子。

  滯留在夢境裡的人握著小小的淨化包,不自覺用力,他聲音哽咽:「是不是我醒來,這些都消失了。」

  女人微微笑著,看他的眼神和小時候一樣,只不過現在已經需要抬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她伸出手,柔軟的手指輕柔緩慢抹去薛銳眼角的淚水。

  「所有相遇。都會重逢。」

  「我該怎麼做?」

  「綠女巫會指引你找到心底的答案。」

  說完她手背在身後,一步一步退開,轉身,穿過小院子,走進那棟小小的房子。

  「等等,等一下!」

  「還不到時候。」女人的聲音遠遠傳來,縹緲如在雲端。

  薛銳想要追上她,但是空氣像是凝固在自己面前,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推不開那扇門,無法向前一步。他再也克制不住情緒,沖那個離開的背影質問:

  「讓我進去,為什麼不等我?明明我再長大一些,羽翼豐滿一些就可以救你了,你為什麼不等我!」

  「我進不去!你為什麼總是不等我!」

  「你為什麼……為什麼不等我!」

  已經很多很多年過去了,綠女巫未曾協助他夢見過母親,這句質問,他從沒有機會問出口。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命運從來無解,沒有人知道答案,綠女巫也不知道。

  這樣崩潰的姿態從未在薛銳身上上演過,他獨自立在空無一人的夢境深處,像是又被一個人丟在了原地。

  隨著女人的身影消失不見,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由遠及近緩慢地崩塌、消失,直到身邊的東西也變得扭曲模糊,薛銳被困在虛無和空曠之中,他看向自己手中那個裝著草藥和礦石的布包,只有它依然具體真實。

  它……是真實的麼?

  為什麼只有它是真實的?

  薛銳認真感受著那個包裹,莫名的,他覺得這個東西有一些溫暖的溫度,像是誰的手一直拉著他不肯放開,明明還在握在手裡,他已經開始想念。

  不僅有觸感,那股熟悉的香氣若有若無。

  是真實的、淨化包的味道。

  和他懸掛在衣櫃裡那個草藥包一樣的味道,他每件衣服上都沾染的味道。

  懷念的溫度,熟悉的味道……

  薛銳覺得自己好像想起來了什麼,那個答案呼之欲出,他的正確答案,他答應某人的選擇,他所期待著的——

  「薛里昂。」

  迷障散去,深水緩緩流動,漫長又快速地上浮中,薛銳感到有一隻手堅定不移拉住自己,他回握著那隻手。

  ——直到破開水面。

  他睜開眼睛,隨著眼皮眨動,視線漸漸清晰,懸掛著注射液的架子在視野正上方,略微偏頭,看見了想見的人。

  第134章

  單人病房裡,窗戶開了一小半,陽光慷慨投入室內,規整攏起至一邊的窗簾被輕柔舒適的風吹起,上下飄蕩。

  薛里昂俯身趴在病床邊沿,腦袋枕著自己的一邊手臂,身上穿著的是一件薛銳的外套,看起來睡得不是很安穩,眉頭一直沒有展開。

  他的手輕輕握著薛銳插著靜脈注射針頭的手,姿勢彆扭,可儘管姿勢彆扭,睡著了卻也堅持著沒有改變,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用自己的體溫把滴入體內的藥劑溫熱。

  而草藥味道的來源,應該就是那件外套了。

  穿上衣服就能分擔業障,這種沒有來由的謠言,薛里昂竟然深信不疑,又把它穿在了身上。

  又或許是衣服上的味道能讓他感受到薛銳的陪伴,所以才會放縱自己做出這不講邏輯的行為。

  薛銳的知覺從漸漸恢復,手腳都有了實感,胸口子彈造成的貫穿傷痛如刀絞,他痛得嘴唇發白但是一聲不吭,安靜且專注看著熟睡的薛里昂。

  他覺得薛里昂一定度過了很辛苦的一段時間,眼下有淡淡的青色,興許很久沒有睡個好覺。

  從天使時間出來之後,所有瑣碎的雜事都落在薛里昂身上,他的壓力應該很大,自己卻躺在這裡躲閒,實屬不該。薛銳反省了一下自己,習慣性忽略了當前的身體狀況,一味心疼薛里昂,不知道他有沒有遇到無法解決的麻煩,或者難以招架的對手。

  病床門打開,卓蕙妍做賊一般躡手躡腳走進來,雙手舉著自己夾克衫的金屬拉鏈頭像一隻小恐龍,她應該是不想驚醒薛里昂,因此半點聲音沒有發出……

  當她轉頭看向睜著眼睛的薛銳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但是「不驚醒薛里昂」這個一級需求的控制下,喊出聲之前就用手把自己嘴巴堵上去了

  動作非常誇張卡通,薛銳覺得怪有意思的。

  卓蕙妍驚訝平息之後,眼睛眨巴了幾下,似乎說服了自己這沒什麼可怕的,小步走上前,嚴肅認真伸出手指在薛銳眼前晃了幾下,試圖求證甦醒的真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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