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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推開了門,大片濃重的黑暗從逐漸變大的門縫中溢了出來,他再也沒看身後的姜岱灤一眼:

  「回去跟姜綏告狀的時候,記得幫我打聲招呼。」

  「一定要告訴他,是我姜陟,回來了。」

  他邁了進去。

  關上門再轉過身的時候,正看見今天晚上的第一縷月光從塔尖殘破的瓦片縫隙之中灑落下來,像是從空中垂下了一匹柔順的素綃,直照在正中央的一塊青磚地上。

  塔心狹窄地界裡積著的經年的塵土,此刻都懸浮在這冷白的光束中,宛若一場被凍結住的微雪。

  林微明此刻就坐在其中 ,一身雪白的皮膚在月華之中竟泛出一種奇異的鱗光,若非清晰地看見了他墊在身下的腿,姜陟都要懷疑他那衣擺之下藏著的,是半截銀色的蛇尾。

  這種感覺甚至順著他頎長的頸子,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臉上,襯得他那張向來清冷孤絕的面容恍然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妖異來,像是志怪故事專等在破敗寺廟裡準備勾人魂魄的山精野怪,絕美皮囊下藏著無數危險的暗流。

  他聽見了動靜,卻沒有抬眼,仿佛是早就知道了姜陟的出現。

  他對他說話的聲音似乎還停留在他們上次分別之前,親昵得好似一對從沒有隔閡的愛侶。

  「姜陟。」

  「我等了你好久。」

  第83章

  時至今日,在姜陟自認為已經徹底冷靜下來的今日,再次見到林微明的那張臉,他還是差點沒壓住心裡頭那點翻騰的情緒。

  可若要真刨根究底地問他,到底是什麼情緒,他其實是說不出來的。

  也許是怨憤,也許是惱怒,反正各種什麼酸的苦的鹹的辣的,亂七八糟、勾勾纏纏地糾結成一團全都一股腦地塞在胸腔里,堵得他原本以為早順下來的一口氣又開始上不去也下不來,甚至於自暴自棄地想乾脆悶死在這裡算了。

  可哪有那麼簡單呢?

  這世上的事情總是會被人搞得很複雜,複雜到他那顆本來就不怎麼聰明的腦子總也轉不過彎來。

  他如今所經歷的所有謀求算計、虛情假意都實在讓他厭煩,可他還是被強行推著往前走,逼他硬著頭皮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見自己不想見的人。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嘖」了一聲,目光只在林微明那張昳麗非常的臉上匆匆一掃,眉毛就已經兀自先擰了起來。

  他就這麼站在門邊的陰影里,也不往前,整個身形都藏在一團虛虛實實的暗色里,仿佛是故意在和坐在光里的林微明對峙。

  「你千方百計地引我到這裡,看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說。」

  藏得並不算隱秘的《南華經》,女人慾蓋彌彰的口信,以及假劍骨佛頭裡的那張血書,每一條線索都指向姜氏,指向歸墟塔。

  而有能力在林氏給他留下這麼多線索的人是誰,答案也是顯而易見。

  姜陟並不想來見他,就像當時他在那女人面前說的一樣,可他同樣也知道,他不得不來。

  林微明沒有給他第二個選擇。

  林微明聽了他的話,終於在光束之中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今日不知為何,沒像之前一樣穿上一身黑,反倒是著了件月白色的真絲襯衫,領口的扣子鬆了兩粒,露出截蒼白的鎖骨,骨肉凹陷處積著點從屋頂漏下來的月光,恍若是盛著盞清凌凌的冷酒。幾縷鴉黑的發尖搭在上面,又像是雪白宣紙上洇開的墨線。

  他微微吸氣,似是要開口,但姜陟卻先他一步出了聲,生生地止住了他的話頭:

  「如果你今天不是來告訴我當年的真相的話,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了。」

  他這句的語氣實在冷硬,逼得林微明臉上掛著的那點笑意都僵了一瞬,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在有些空曠的塔心裡顯得悠長又哀婉。

  「你我之間,難道連隨便說上兩句話也不能了嗎?」

  姜陟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都快被這句話給氣笑了。

  他是真的搞不清楚眼前這個人的腦迴路,難道說自己憑空比他多了一段記憶,不然為什麼到了今天他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實在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一張陰沉著的臉在逸散在的月光中逐漸變得清晰,眉宇間的那點郁色似乎要將這被粉飾得寧靜平和的氣氛給完全撕碎:

  「你說呢?林微明,你覺得我們之間還能有什麼好談的。」

  林微明只是看著他,沒有回答,一雙漂亮不似真人的眼睛浸在如水的月華之中,也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

  不知從何處吹來的一陣微風掠過發梢,幾縷青絲掃過他的上唇,他忽然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珠。

  姜陟心中一動,挑了下眉毛,猛然冒出了個有些可笑的念頭。

  但他並沒有立即說出口,只忽然緩了幾分臉色,問林微明:

  「你什麼意思?」

  林微明的眼睛倏忽閃過一抹亮色。

  他撐著地站了起來,袖口在動作間被帶動著向上拉起,露出的腕骨在這月色中白得有些泛青,上面纏著根紅繩,紅繩上的五帝錢碰撞相擊,發出細弱的「鐺鐺」聲。

  「姜陟,自從找到你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你了。」

  他就這麼一步一步地朝著姜陟走來,一面走一面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有些低,仿若是情人間的絮絮低語。

  「可是昨天,我在這裡等你的時候,你又一次入了我的夢。」

  這歸墟塔實在太小,只這兩句話的功夫,林微明就已經走到了姜陟的面前,再往前半步,便是要鼻尖相抵,呼吸相纏了。

  他適時地停了下來。

  姜陟看著他的眼睛,水霧蒙蒙之後,曾經他看不懂的複雜心緒在此刻突然就明晰了起來,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愛意、愧疚和試探背後,也不過就是藏著一個活脫脫的膽小鬼罷了。

  他忽然沒來由地就低聲笑了一下,笑聲鑽進林微明的耳朵里,拉扯得他的眼神又軟了幾分。

  「你夢見了什麼?」

  「我......」

  林微明剛說了一個字就被姜陟突然的動作打斷。

  他驀地伸出手,掐住了他的頸子。

  指尖的冷意激得林微明微微一顫,但他馬上就克制住了自己的生理反應,甚至低了低頭,把脖子又往那手心裡送了送。

  「我夢見我和你死在了一處,連屍骨都葬在了一起。」

  「這可真是個,貨真價實的美夢。」

  他這麼說著,還低眉垂眼地用下巴在姜陟的手背上蹭了蹭,像是在貪戀此刻短暫的接觸。

  可姜陟並沒有如他所願地收緊自己的手,反而是就這麼猛然往前一推,將他稍顯黏膩的尾音和呼吸聲就這樣直接卡在一半。

  他被推得身形不穩,直接往後跌去。

  不知從何處飛過來的幾塊石頭在他的頭頂猛然爆開,炸出一大片如灰霧般的細屑,直接撲了他一頭一臉。

  那些細小的粉末很容易就粘在皮膚上,而且怎麼擦也擦不掉,霎時間便將他那張如玉般的面容覆蓋得東一塊西一塊,白生生的臉就這樣直接變成了一個大花臉。

  不少還隨著他的呼吸給嗆進了肺里,引得他劇烈咳嗽了幾聲,甚至咳出了兩行眼淚來,直混進本就一團糟的面頰上,導致那張臉更是沒法看了。

  而始作俑者早在自己身前立起了靈力屏障,是半分也沒沾染到。

  見到林微明這副模樣,他的聲音愈發的冷,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那點沒什麼意義的小心思。

  「趁我現在還不想直接殺了你,你給我——」

  「好好說話。」

  跌坐在地上原本還在忙著擦臉的林微明聽了這話,手上的動作就這麼直接停了下來,一雙手在袖子下攥得死緊,呼吸都艱難了幾分,沉默了好半天才終於開口道:

  「其實,不是我要你來這裡的。」

  他讓姜陟站在歸墟塔正中間,也就是他剛剛坐的那個位置。又因為被勒令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能少於五步,自己只能咬牙沉默著揀了個最近的地方立著。

  姜陟按他的要求劃破自己的手掌,湧出來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腳下。

  瞬間,數道比頭頂月色還要亮上幾分的光束在他眼前逐漸鋪陳開來,一個繁複的陣法從他站立的地方開始慢慢顯現。

  陣法徹底亮起的時候,他眼前所見的一切,包括林微明的身影都驟然消弭,盡數化成無數漂浮著的微小顆粒。

  顆粒不斷運動重組,又在轉眼間變成了一個滿目都是大片白色的地方。

  姜陟環顧四周,認出了這是一家醫院。

  無數人影在他身邊閃過,他卻透過擁擠的人潮,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烏黑的長髮如同一團縹緲的煙雲,在行動之間緩緩隨風盪起,墨綠色的衣裙下擺在無數人影重疊之間忽隱忽現。

  他呼吸一窒,腦子還沒徹底反應過來,腳步已經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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