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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漸黯淡,程危泠靠在碑上,不知不覺枕雪而眠。

  他再一次做起了逡巡往復的夢來。

  陰雲低垂的天台上,雨的深處是被斷頭而亡的神女,一身血紅衣衫,像是未曾被大雨熄滅的火。

  「母親……」

  他呢喃著陌生的稱謂,聽見斷斷續續的回聲。

  「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他沒有……」

  黑雨連綿不絕,切斷最後一線嫣紅,一切歸於靜止。

  第59章

  風雪漫天,遮天蔽日。

  大雪模糊了視野,整個天地一片蒼茫。

  伏鍾在前開路,程危泠在他身後大約三、四步的距離,在冰雪中跋涉,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前方的伏鐘身上。

  臨行之前,兩人在水岸旁的那間樓閣里詳細地盤對了一番踏入地陵之後的計劃,也是在這個時候,程危泠才知道隱藏在地底之下的世界遠比他想像中更危險。

  地陵在地下一共有九層,其中每一層的順序隨機呈現,每一層的墓道都有一個通向其他層的機關,被身處該層的神魂鎮守。同外面一樣,陵中也有無數的石像,程危泠一直以為這些只是無生命的裝飾品,伏鍾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點明這每一個都是舊時大大小小的神祇,在當初肉身被抹滅時,僅剩的神魂統統被封印在石中,隨時都有醒來的可能,即使神力大不如前,也最好別掉以輕心。

  伏鐘的計劃沒有按照地陵的設計一層一層破除機關而來,反倒是選擇了另一個極其粗暴的方式——他準備從第一層直接破壞往下的八重機關,然後直達地底深處的地宮。這樣的方法省去了一層一層往下搜尋機關的繁瑣,但危險程度也隨之高出許多,或許需要一齊面對看守機關的數個守衛者,而非逐個擊破。

  他們過去不是沒有聯手過,但實際上輪到伏鍾親自出手的情形少之又少,不過這一次伏鍾卻選擇了先手,他的思路很清晰: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只能追求最快將守衛者置之死地的方法,他先動手解決最大的威脅,剩下的由隨之而來的程危泠善後。

  據伏鍾所說,待他們踏入陵中之時,他也會將入口的機關毀掉,如此一來,整個地陵便僅在第八層的艮宮位留有唯一出口,一旦諸事皆盡,地陵開始塌陷,這將是能離開此處的最後一條路。伏鍾讓程危泠一旦等到地陵有崩塌的跡象,就要不顧一切前往這個出口,這個安排讓程危泠有些懷疑,他忍不住問了一句自己走了伏鍾怎麼辦,而伏鍾給程危泠的回答則是讓他放心,他的本體好歹是生有雙翼的青鸞,追上程危泠不過也是一展翅的功夫。

  就這樣,兩人逆著呼嘯的風雪,在大雪紛飛的石徑上行進了足足快半日,一座被深雪覆蓋的山巒終於出現在空曠的雪野中。

  路斷在距離山巒不遠處,伏鐘面對這一片極致的純白沒有冒然前進,而是暫停下腳步,捏決占了一卦,待卦象預示的方向瞭然之後,在雪中又前行了幾十米,找到了隱沒在積雪下的一尊銅鼎。他半挽起左手衣袖,解開了纏在手臂上層層疊疊的繃帶,將左手掌抵在鏽跡斑駁的鼎身上,念下了早已爛熟於心的禁咒。

  隨著伏鐘的起咒,他左臂上原本癒合的刻痕一寸一寸恢復了初時鮮血淋漓的模樣,流淌而出的血液呈現詭異的金紅色,腐蝕了蒼白的皮膚,翻出猙獰的血肉,直至露出瑩白的骨骼。

  鏽去的銅鼎一接觸到伏鐘的血,斑駁的鏽痕開始緩緩褪去,露出其上的精美雕刻。雕刻上的凡人異族還有飛禽走獸像是活過來一般,靈動地在銅鼎表面,他們簇擁著,謙恭而虔誠地跪伏在銅鼎頂端繪有的神座下。

  「刀給我。」

  程危泠看得直皺眉,伏鍾卻面色無異地放開了手,回過身來朝他伸出手。

  碣陵刀落在伏鍾手中,清響一聲後脫鞘而出,閃著寒光一刀劈碎了那尊流光溢彩的銅鼎。

  伏鍾碎了那鼎,卻並沒有第一時間歸刀入鞘,反而是將手掌按在刀刃上,自刀柄一路向下,直至刃尖,讓清冽如水的刀身都染上一片猩紅。

  「你的手……!」

  程危泠上前抓住了伏鐘的手腕,在手指觸及到那些濕潤而冰冷的液體時,下意識地又放鬆了抓握的動作,他掌下觸碰的,沒有一塊皮膚是完好的。

  伏鍾遞給他一個讓他安心的眼神,翻腕將刀入鞘,遞迴給程危泠:「血咒可以讓你免於弒神的反噬,等離開這裡再擦掉上面的血。」

  「你說什麼?」這個詞讓程危泠一凜,面露懷疑地直直看向伏鐘的眼睛,「你對自己下了什麼咒!?」

  「小傷而已。和你的那些葬骨之處一樣,這座地陵也有封印,而且威力更強,不破的話我們沒辦法進去。」伏鍾解釋了兩句,說得雲淡風輕,毫無痕跡地隱去了其中的致命關鍵。

  這血咒以他的性命為代價,即是舊的破除,又是新的枷鎖。他註定死在這裡,而在他死後,血咒再無可解,這座地陵將永埋地下,不見天日。

  伏鍾在這場決戰到來的前夜,秉著物盡其用的心態,在手臂的咒痕上新刻下了附咒,將弒神的反噬盡數攬於自身。從噩夢中醒來的最好方式,是親手打碎這夢境;從血海深仇中脫身而出的唯一方式,是親手完成復仇。他想要程危泠徹底從血海深仇中脫身而出,卻捨不得對方再受到弒神的天罰。

  作為地陵第一道機關的銅鼎徹底破碎,入口開啟,又在伏鍾和程危泠進入之後,將來路完全封死。

  鋪天蓋地的風雪被隔絕在通天的墓門之後,與外面空無一物的雪野截然不同,陵中呈現出一座氣勢磅礴的城郭,樓闕殿宇綿延不盡,神秘又肅穆,宛如極樂之景。

  通向城池深處的神道隨著他們的到來,兩側的長明燈光焰愈烈,將這地底世界映照得如同白日。

  城門在無聲之中洞開,兩人一路深入,越過波瀾涌動的護城河,穿梭過恢宏森嚴的建築群,來到位於城池中心的祭壇。一路上,隱沒在闕檐下的無數石像靜靜注視著他們,像在等待著最後的甦醒。

  城中的祭壇位於黃金砌成的築台之上,流動的金砂呈放射狀一般環繞著矗立於中央的塑像,那石像發出著耀目的光線,執著一把彎弓,傲慢地跨坐在一隻雄獅脊背上。

  甫一接觸到祭壇邊緣的金砂,程危泠便感受到一陣地動山搖,整個恢宏的城郭仿佛在此刻復甦過來一般,他一眼望去,只見祭壇之中原本眼珠空白的石像雙目閃過一抹金光,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目光銳利的金瞳。

  伏鍾顯然也注意這個變化,就在石像手中的彎弓對準程危泠的一瞬間,他一把攬過程危泠將人拉開,數根青羽彈出,迎上呼嘯而來的箭矢,將之撞了個粉碎。

  一眨眼的時間也足夠程危泠完全進入狀態,他搭在伏鍾肩上的手一按,借力躍起,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向石像。

  就在神像橫弓試圖擋住迎面而來的刀刃時,伏鍾已閃身到它的背後,遊刃有餘地按上神像的頭顱,將之從雄獅上整個掀了了下來。

  程危泠那一刀原本就是詐招,伏鐘的出手讓他瞬時明白這是一人負責一個的意思,立刻刀鋒一轉,削向嘶吼著護主的雄獅。

  這邊程危泠手起刀落刺穿了雄獅的雙眼,又是一刀將獅身砍成兩段,聽見前方傳來一陣巨響,抬頭看去。

  若說他下刀是一貫的狠辣,那麼伏鍾出手的兇悍程度或許更在他之上。

  伏鍾摁著石像的頭顱將它甩到地上,緊接著一拳下去砸了個粉碎,連給對方留下隻言片語的時間都不給,末了拎著沒了頭顱的半截脖頸,十分隨意地丟回祭壇中央,就著還滴著血的手指在屍身上畫了幾筆。

  血線剛連貫上,殘缺不全的石像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隨著一聲巨響,石像自中間炸開,將金磚鋪就的地面轟出一個碩大的窟窿。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伏鍾站起身來,朝程危泠招了招手。

  「過來,我們直接下去。」

  「就這樣就解決了?」程危泠狐疑地看看地面上散了一地的殘塊,朝伏鍾走過去。

  「趕時間,這樣最快。」

  站在地面的斷裂邊緣,伏鍾攬住程危泠的腰,將那些層層圍上來的石像撇在身後,帶著人向充斥著未知危險的空洞中一躍而下。

  疾速向下墜落的失重感太過突然,令程危泠不由自主緊緊攀住伏鐘的手臂。

  他們靠得太近,近到可以聽見咫尺間的心跳聲。

  伏鐘身上血腥味變得揮之不去的濃郁,甚至已完全遮蓋住程危泠記憶中,那股淡淡的竹葉清香。

  第60章

  光明退卻,虛假的太陽墜落之後,唯余月下暗潮湧起。

  伏鍾攜著程危泠停靠在一截斷裂的石樑上。

  整座地陵自上而下被貫穿,洞開的斷面顯露出無數的甬道,那裡曾藏匿著一雙雙貪婪而血腥的眼睛,它們自無從散去的壓抑中醞釀出風暴,在幽暗的月光下匯聚,萬千腐爛的血液終究湧入毀滅一切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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