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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無一人的街道兩側,不知何時已無聲擠滿了蠢蠢欲動的黑影,那些隱沒在夜色中的眼睛,十分貪婪地追逐著陳松夜手中的燭火,卻在隨後看到走在後面的程危泠時,又驚慌失措地退回黑暗中,再不敢輕舉妄動。

  就在陳松夜走到道路中央某一段時,寥寥無幾還亮著的路燈一盞一盞熄滅,整條街道徹底陷入黑夜,唯一的光亮,便是那緩慢燃燒的白燭。

  只剩風聲的寂靜中,一張暗色的硬括紙狀物被風吹到程危泠腳下,他彎腰拾起,借著薄薄的燭光,看清撿到的物品是一張色澤黯淡的B超照片。

  照片一角標註的日期距離今天已有二十年,照片上大片乾涸的褐色血漬讓大部分圖像模糊不堪,程危泠仔細辨認了一番,隱隱約約看出來骯髒模糊的圖中是兩個肢體糾纏、幾乎要融為一體的胎兒。

  ——雙胞胎?

  「咯咯……」

  僻靜的街道上狂風大作,嘈雜的風聲中,傳來一陣嬰孩斷斷續續的笑聲,驟然一聽像是在笑,仔細聆聽的時候,又像是在哭。

  燭焰狂漲。

  程危泠抬起頭,前方的陳松夜不知何時突然停下了腳步,她肢體僵硬地回過身來,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異常慘白,正帶著求救一般的神情死死盯著他。

  嬰兒哭笑不明的聲音未停,程危泠的目光從陳松夜的臉上一路向下,待滑落到她黑色裙擺的時候,看到一雙布滿胎脂的青白小手緊緊攥住了陳松夜踝邊的裙沿。

  ——那是一個只有半邊軀體的畸胎,頂著一顆不協調的碩大頭顱,拖著一道長長的濕痕,幾乎將整個身軀,攀附在陳松夜的長裙邊。

  第47章

  咿咿呀呀的鬼嬰被快步上前的程危泠直接從陳松夜的裙擺上用刀鞘一下敲了下來,還沒得來及爆發出尖銳的哭聲,就被他用外套一裹,固定住了圓滾滾的腦袋,再被充滿威脅意味的眼神一盯,嗚嗚咽咽地乖乖由程危泠抱了起來。

  所有橫死的怨靈中,不通人性的嬰靈是最為兇險的一種,陳松夜也沒想到程危泠竟然這麼簡單粗暴地將它制住,一時有些忐忑不安,試探性地朝程危泠程的方向轉去,想要知道下一步怎麼辦。

  程危泠對陳松夜道了一聲無事,然後一手抱著鬼嬰,一手將那張B超片懟到它眼前。

  「這上面的雙胞胎裡面是不是有個是你?」

  鬼嬰只有一隻畸形的短短右手,還未發育完全的手指捲曲著,卻想要去夠程危泠手中那張B超照片。

  「回答問題,不會說話就點頭搖頭,再亂動我把你手削了。」

  被程危泠過於直接的恐嚇震懾,鬼嬰嗚嗚抗議了兩聲,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還真是你……雙胞胎中的一個胎死腹中,另一個順利出生的是克拉拉?」

  程危泠將B超照片翻過來,想要再辨認一下模糊的圖像,無奈上面的血漬實在太重,幾乎看不清另一個胎兒。

  「造成車禍的是它嗎?」在一邊旁聽的陳松夜問道。

  程危泠看了一眼縮在外套里動也不敢動的鬼嬰,有幾分肯定地否決這個可能:「不大可能,這小玩意兒不同於被人蓄意飼養的小鬼,除了會到處亂爬之外,沒什麼力量。」

  「那車禍……」

  「車禍很可能就只是車禍?我也不確定,你有辦法直接跟它進行有效交流嗎?」

  「它還沒來得及出生就死了,我的問靈大多只能讓陰魂通過文字交流,如果不是在磁場特殊的地點,僅有極少數能量非常強的陰魂可以與我直接對話。」

  陳松夜的無能為力讓程危泠有些想念伏鍾在側時的諸事簡便,他想起當時那隻同樣不會說話的小海燕,也不知道伏鍾用了什麼方法,直接從它腦中讀出了所有記憶。

  「小的這個不行,只能找另一個直接問了。」

  程危泠遺憾地嘖了一聲,正要將外套的帽子掀過來蓋住鬼嬰的臉,小小的孩子卻先一步伸出殘缺的手指,主動握住了程危泠的手。

  幾乎是一瞬間,一些陌生的記憶片斷灌入他的腦中。

  以嬰兒的視角去看待世界,一切都變得扭曲且怪異——

  鬼嬰匍匐在孿生姐妹的肩上,一搖一擺地晃著腦袋,聽著父親顛來倒去的咒罵。

  頭髮蓬亂、消瘦似骷髏的母親雙腿畸形,無法直立行走,被醉醺醺的父親從輪椅上抱起來丟進副駕駛的時候,發出類似於動物一樣的尖銳咆哮。這樣的掙扎和反抗被健壯的中年男子一個巴掌扇在臉上所終止。

  克拉拉的父親煩躁地甩了甩染上血污的手,粗魯地拉過安全帶,將殘疾的妻子捆在了座椅上。

  畏畏縮縮躲在車后座上的克拉拉目睹了日復一日的暴力上演,怯懦地不敢為弱小的母親說一句話。

  她神經質地搓了搓手背上那一塊青黑色的瘀痕,強忍著因恐懼而難以抑制的肢體痙攣,顫抖著將雙手規規矩矩放置在膝蓋上。

  布滿灰塵的座椅下方有一片暗紅色的羽毛,像是來自什麼巨大的鳥類,很是寬闊的一片。

  柔軟的羽管還沾著濕潤的液體,說不上是血液,還是什麼發亮的油脂。

  克拉拉想伸手撿起來看一看,卻害怕被喜怒無常的父親發現,只能維持著僵硬的坐姿,死死地盯著那片紅色的鳥羽。

  父親坐上了駕駛位,罵罵咧咧地繫上安全帶,踩下油門。

  破舊的小汽車發動機發出一陣嘶吼般的噪音,磨磨蹭蹭地帶動了有些乾癟的輪胎。

  冷汗浸濕了乾燥開裂的膝蓋皮膚,克拉拉一動不動地坐著,僅有轉動的眼球保持靈活。

  散發著一股草木苦澀氣味的風,從破損的窗玻璃灌入散發著皮革味道的狹小車廂,那根紅色鳥羽從地下輕輕漂浮起來,順著車窗縫隙向外飄去。

  克拉拉的視線追隨著那片羽毛。

  她看見一隻禿鷲,從車輛後方的夜色中飛來,撲動著鏽紅色的翅膀,停靠在母親所在的副駕駛車前鏡支架上。

  尖銳的利爪搔刮著鏡面玻璃,發出令她難以忍受的刺耳噪音。

  座椅前方,渾身酒氣的父親仍舊暴躁地開著車,沉默不語的母親神情呆滯地直視前方。

  ——能看見那怪異紅鳥的人,僅有她一個。

  破舊汽車的行駛並未持續太久,隨著一聲巨響,不知撞上了什麼,駕駛車輛的男人發出一聲驚恐的吼叫,慌亂地狂踩剎車卻無濟於事,整個車身在猛烈的撞擊下發生了側翻,在一片濃煙中倒入街道一側的水渠。

  在翻覆顛倒的視野中,被安全帶緊緊勒住的男人陷在氣囊中,頭部安然無恙,肥碩的頸上卻被扭曲的鐵質碎片插了個對穿。而另一側的母親沒有這麼好運,亂發中露出一截斷裂的窗玻璃,淅淅瀝瀝的血液緩緩淌出。

  克拉拉的大腿卡在變形的車座間,拗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渠中骯髒的污水從破損的車窗湧入,在就要淹沒微弱掙扎的傷者之前,車輛像是受到什麼未知力量的托舉,被生生從水渠中搬離,重置於胎痕慘烈的路面。

  頻繁變換的空間晃得程危泠頭昏,他按捺著掙脫抓住他的那隻小手的衝動,耐心地繼續看下去。

  第48章

  幾乎被壓垮的車門被人輕而易舉地拽離,嗆人的煙霧中,克拉拉身側的車后座上,一個身形高挑的女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女人包裹在貼身套裝中的軀體,一半是肉體緊繃的曼妙豐腴,而另一半是光禿骨骼支撐起的嶙峋怪異。

  克拉拉在她的瀰漫著霧氣一般朦朧的眼中,看見了深淵的血樣。

  「兩個選擇,你是要救他們,還是只有自己活下去。」

  一半完好一半腐敗的女人貼近了她,如煙霧繚繞的聲音,誘惑著她作出萬劫不復的抉擇。

  無法擺脫的家庭悲劇是與她一同生長在死室的有毒植物,日復一日,逐漸茂盛,攫取所剩無幾的氧氣。

  直至此刻,她感到快要窒息。

  「我……要活下去,讓他們……去死吧。」

  因恐懼而緊縮的瞳孔,在吐出罪惡的詞句時,因釋放出所有惡意而愉悅地放大。

  「不愧是我選中的軀殼。」

  女人玩味而讚賞的笑意浮現在如血深紅的唇邊。

  罪惡的果實終於成熟。

  無人聽見角落裡,殘缺的畸胎,發出斷斷續續的抽泣。

  將死之際,被遺忘的過往,從荒蕪歲月中再度復甦。

  回憶斷續,如錯落的玻璃碎片,握在手中,割破掌心,早已乾涸的傷口再次鮮血淋漓。

  石塊沉沒的清澈水音最後一次將他從無從擺脫的昏沉中喚醒,伏鍾睜開眼,久不視物的眼前黑暗褪去,一片迷霧般的虛無在他的四周蔓延。

  他靜待著裊裊霧氣徐徐四散,舊日的場景像陳舊斑駁的畫卷,一尺一寸在面前展開。

  伏鍾看見泯滅於塵埃中的年少輕狂,那時的他心中有太多不可捨去的執著。

  追逐於實現偉大計劃的絕對力量,期冀於徹底摧毀產生邪惡的根源,想要將那個構建在殘缺的、貧乏的和虛偽的壓迫和奴役之上的世界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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