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抱我起來,去書房。」

  程危泠接住那截瘦削的手臂,溫暖的掌心暖熱了握住的一小片冰涼皮膚。

  「你又看不見,還回什麼信。」

  感覺到對方的拒絕之意,伏鐘的手臂搭在程危泠掌中,借力緩慢支起身來。

  「不回信你可能馬上就能在這見到沈年。」

  未束的長髮隨著伏鐘的起身,披散在他的身上。垂落的銀白髮絲下,烏黑的鎖楔若隱若現。

  那雙不能聚焦的眼睛注視著程危泠,透著不容拒絕的淡漠。

  到最後兩人各退一步。

  伏鐘沒能如願去書房,但程危泠取來了矮几搭在床上,擺上了伏鍾慣用的筆墨紙硯。

  從幾近乾涸的經脈中抽取幾絲游離的靈力,伏鍾勉強獲得了短短几分鐘的視力,足夠讓他潦草讀完沈年的來信。

  信的內容一如往常,無非是問他近況是否還好,扯了幾句有的沒的趣事,其他的都是對沈年他哥沈夕的長篇吐槽。

  ——看來沈年並不知曉他已被程危泠軟禁在此處多日。

  伏鍾執筆,也如平常一般,短短回復了幾句,讓沈年放心。

  一點沒提真實處境。

  他虛弱多時,腕力大不如前,行筆之間難免虛浮,饒是一手字仍然意態殊絕如往日,但到底失了應有的筆力。

  晾乾墨跡,伏鍾將信紙疊起,遞給了程危泠。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發生的事?」

  程危泠的手指一划,疊起的紙張卷了起來,旋即化為一隻同樣的紙鶴,靈巧地立在掌中,一扇翅膀 ,蹁躚飛入窗外的夜色中。

  伏鐘的手指百無聊賴地在矮几上敲了敲,無所謂地道,「這是你我之間的事,沒必要讓沈年跟著操心。」

  「哪怕他是你這麼多年的好友,你也這樣瞞著他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危泠,聽我一句忠告,別把不必要的人牽涉進來。」

  眼前清晰的視野重新歸為一片虛無,伏鐘的聲音沉了下去。

  「你想要的東西,我會給你。」

  床榻上的矮几被拂到一邊,程危泠語氣森冷。

  「是嗎?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當然。」

  那隻蒼白的手探向程危泠的腦後,細長的手指摩挲著他的黑髮。

  下一秒,程危泠感到腦後的手掌猛一使力,在他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便將他壓向片刻之前還神情懨懨虛弱不堪的人。

  一個蘊著草藥香氣的吻落在他的唇上,他一錯愕,伏鐘的舌尖已經挑開他的唇齒,頗有侵略性地入侵。

  程危泠被按在床上。

  伏鍾銀白的長髮從肩上滑落下來,垂在他的臉頰兩側,如雪一樣堆疊在深色的絲質床單上。

  那張蠱惑了他太久的臉上浮起一抹薄緋。

  是他肖想了整個前世今生的絕色。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 卷四明月予松鴉

  第38章

  「咚——咚——」

  敲門聲響徹在寂靜的夜裡。

  程危泠睜開眼睛,落入眼中的是泛著斑駁煙黃色的屋頂。

  闊別一月有餘,他再次回到夢中那具長不大的軀殼中。

  比起之前幾次,這次醒來,真正像是在幼年時某個稀疏平常的夜晚。

  程危泠推開蓋在身上軟綿綿的被子跳下床,在離開這間臥室前,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和他的記憶中分毫不差,原木色的床頭柜上擺著一盞小熊形狀的夜燈,溫暖的燈光籠罩著半杯還冒著熱氣的牛奶。

  ——小時候他偶爾會在半夜驚醒。每一個醒來後難以入睡的夜晚,伏鍾總會給他溫一杯牛奶,哄著他喝完,然後守在床邊等他再次睡去。

  現在這杯牛奶仍舊擺在這裡,他卻沒有了淺嘗一口的心思。

  自從在寒潭中取回半側顱骨,無數逝去的瞬間湧入他的腦海,他沒有問過今生伏鍾是不是一開始就認出了他。

  這種避而不談,與其說是忍耐,毋寧說一種逃避。無論他得到的回答是或不是,都註定了那些過去的日子已經失去原本的模樣。

  程危泠推開門,在離開臥室的時候,他看見對面那間屬於伏鐘的臥室,門同樣打開著。

  平整的床鋪上整潔如新,絲毫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枕邊照常蓋著一本讀到一半的書,程危泠鬼使神差地停下了邁向玄關的腳步,半途轉入這間無人的臥室。

  他站在床邊,俯身拿起那本書來。

  書頁上的文字在程危泠的手觸碰上的那一刻,像烏黑的潮水一般褪去,只留下雪白的書頁,空無一物。

  正如這個房間真正的主人此時並不在這裡,所存在的一切都是夢中虛無的幻影。

  就在程危泠逗留的這一小會兒時間裡,從前廳傳來的敲門聲變得劇烈而急促,仿佛不滿於他的心不在焉,迫切催促著他前去一探究竟。

  將書本歸回原位,程危泠返身來到玄關。

  門口的壁燈一閃一閃,好像電流並不穩定,就快要熄滅。

  入戶門前那隻木凳早已擺好,等待著他如每一次進入夢境中一般站上去,透過貓眼向外看。

  程危泠踏了上去,微微踮起腳,將眼睛湊近貓眼。

  出乎他意料的是,貓眼中一片漆黑,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在他踩上木凳的同時,敲門聲陡然停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類似於指甲剮蹭金屬的細響。

  因為過於尖銳而令人產生一種不安的毛骨悚然。

  ——門外百分之百有東西在。

  屏住呼吸,程危泠再次夠到貓眼前。

  與他一門之隔的樓道間,傳來一陣回聲般的輕笑,隨即他看到貓眼中的黑色漸漸縮小,最終定格成一個不大的圓斑。

  隨著他的注視,那個原斑轉動著,棕黑的邊緣滲出細長的紅絲。

  這一瞬間,程危泠意識到了堵住貓眼的不是其他,而正是站在門外的人向內窺視的眼睛。

  此時的程危泠到底不是真正處於幼年的孩子。

  稚嫩的外殼下,已經跳動了太久的心沒有因為這點小驚嚇而感到恐懼,反之,他的手沒有猶豫地卸了門鎖,飛快摁下了門把手。

  大門的打開十分順利,沒有受到任何事物的阻礙,也沒有像最開始的夢境那樣被徹底鎖死。

  程危泠下了木凳,踏出門來。

  這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樓道空無一人。

  剛才敲門的東西像是一瞬間蒸發在空氣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這次樓道中雖然依舊潮濕,但不再有漫上台階的深水。

  往下的階梯暢通無阻,程危泠站在樓梯口思索著向下走的可能性。

  就這一小會兒時間的走神,在他尚未回過神來時,身後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而在他原本走出的門對面,出現了兩扇一模一樣的門。

  一張紙條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卷到他的腳下,程危泠彎腰拾起,紙上寫著一行短短的問句。

  ——「你會選擇哪一扇門?」

  和在伏鍾臥室里的那本書一樣,在程危泠觸碰到紙條的一霎那,紙上的字跡很快消失。

  待他抬起頭來時,面前兩扇門中同時徐徐打開,他一眼看見靠左的那扇門裡,黑漆漆的房間盡頭,陽台的欄杆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今晚的月色很好,銀色的光線貫穿了不會迎來黎明的噩夢之夜。

  像是感應到他的到來,大半個身軀懸在陽台外的人回過頭來,望向程危泠的臉上依舊掛著慣常的笑容。

  「程,我要走了,再見。」

  拉維的腿垂落在懸空的夜霧中,他微笑著道別時,是程危泠習慣了的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

  「拉維!」

  兩人之間的黑暗是一堵密不透風的牆,拼命伸出的手,是無法拯救的徒勞。

  程危泠眼睜睜地看著好友的身影墜落在長夜中。

  「先生,先生,您是不是感覺有哪裡不適?」

  一道溫和的女聲將夢境打碎,他重新落回現實的懷抱中。

  並不強烈的光線來自夜航的機艙照明燈,程危泠恍然了一下,後滯地反應過來是空乘正擔憂地詢問著他。

  「我沒事。方便的話,給我一杯冰水。」

  太久沒說話,開口的時候,喉嚨中凝固著乾澀。

  「好的,先生。如果您感到不舒服,請隨時按下服務鈴按鈕。」

  目送空乘的背影離去,程危泠仰了仰頭,靠在座椅靠背上,勉強緩釋著那股剛剛脫離夢中的眩暈感。

  曾出現在他夢中的,除了那個來路不明又不知所蹤、一直在尋找母親的小男孩,其餘的人,無一不是已死或將死。

  如果按照這種規律,在最近的一個夢裡和他道別的拉維,是不是也逃脫不了這種結局。

  ——不,不會的。

  ——他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好友死在眼前。

  第39章

  飄忽的燭光落在池中,一尾金鱗從水底浮起,繞著浸沒在水中的手指悠悠遊曳。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