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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聲念誦了一段咒語,本來靜止在手臂上的文字霎時迸射出純粹的金光,密布的字體宛如活物一般,在割裂的皮膚上肆意遊走,不斷向著手腕和上臂兩端蔓延,吞噬著本來完好的地方。

  落水絕崖間的封印被他臂上的經文壓制。

  奔流垂落的瀑布緩慢地凝固在光禿的岩石上,一層反射著清冷月色的冰殼,一寸一寸自水潭中央凍結,蔓延向伏鍾所在的位置。

  一時間,伏鍾聽見了整座山林的悲鳴。

  本該隨風搖晃的樹木與野草蒙上一層雪白的薄霜,於靜默中停止搖曳。

  伏鍾踏上凍結的冰面,隨著他的靠近,包裹著瀑布後的洞穴入口的堅冰逐漸碎裂。

  洞中盤踞的陰寒怨氣失去封印的禁錮,剎那間肆無忌憚地朝通向外界的洞口涌去。

  在伏鍾步入這不見天日的岩洞中的同時,他抬手結下一層新的咒印。

  凝血的指尖在潮濕的石壁上畫下與他手臂上同源的經咒,將想要自洞口溢散的怨氣封死在洞中。

  如呼吸一般斷續明滅的金光閃爍著,一點一點照亮在黑暗中封存已久的洞穴原貌。

  通往洞中深處的甬道曲折迴環,在一片森冷的霧氣中看不到盡頭。

  洞壁兩側是石刻的禁咒和壁龕,一具具面目猙獰的乾屍從石龕中伸出烏黑的指爪,目眥盡裂的臉上凝固著生前最後一刻的刻骨怨恨。

  伏鍾就著手電筒的光看向地面,但見腳下的路面呈現一種詭譎的半透明,泛著青碧微光的冰狀岩石下是一條緩緩流動的暗河。

  發著光的河水中,此起彼伏著無數的浮屍,一段又一段慘白的殘肢斷首上,纏繞著鴉青色的長髮,像肆意繁殖的水藻一樣鋪滿了整個河道。

  原來縣誌中記述的暗河是真的,群屍萬鬼也是真的。

  被處死的女妭後裔們,在那場血腥的博弈中成為殉葬品,和他們死無全屍的少族長一同,禁錮在這不見天日的暗河深處。

  死不瞑目,不得往生。

  目光所及之處的種種慘狀,沒有讓伏鍾感到恐懼,他只是感到深深的倦怠。

  和程危泠一起隱居在人間的這些年像是一場並不真實的夢,又像是一段註定終結的逃避。

  短暫的喘息之後,似乎遙遠的昨日仍然近在咫尺,使他不得不再次直面殘酷非常的過去。

  清澈的水流緩緩上漲,吞噬陳舊的石階,淹沒赤裸的腳踝。

  整個樓道滿是揮之不去的水腥味。

  和緩的波濤拍擊在小腿上,一汩一汩,如同振動的脈搏。

  水中睜開眼的石像注視著他,在蒼白的石料中涌動著的血紅斑紋,一絲一絲凝聚在空洞的眼瞳深處。

  悄無聲息的對視中,他仿佛受到蠱惑一般走下浸水的台階,一步一步涉入深水。

  一行血淚從石像的眼中流出,飄散在逸動的水脈中。

  濃稠的深紅在水中蔓延,逐漸將他的身軀包圍。

  猶如自靈魂深處溢出的哀慟和怨懟,如此真實而深刻,讓程危泠不再覺得這只是夢境。

  「啪。」

  玻璃水杯砸落在腳下,四散的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然而此時歸泱無暇顧及。

  她不過走開短短几分鐘,本該沉睡在房間床鋪上的程危泠已經不見了蹤影。

  被嫣紅水液浸透的白色被褥凌亂地垂落在床沿。

  床邊光潔的地板上,堪堪落下一兩個憑空消失的血色足印。

  第34章

  手電筒的電量耗盡在伏鍾到達岩洞最深處之前。

  人造的光明徹底熄滅之後,洞穴深處水晶一般的岩石發出幽光,薄荷色的柔和光芒,溫柔又執著地照亮了他長久注視著黑暗的眼睛,無聲蠱惑著他繼續前行。

  殉葬者們的慘像隨著他的前行,隱沒在身後的黑暗中。

  前方地脈之下流淌的暗河,在甬道盡頭處形成一個靜默的水泊。

  靠岸的邊緣有一圈微碧的光芒,圈住一整片暗藍色的波光粼粼。

  像是沉睡的凶獸心臟化作的寶石。

  泛著詭譎光澤的透明潭水,浸沒著一尊巨大的石像。

  雕像的面容恬靜溫柔,微闔的雙目半掩去沒有瞳孔的眼睛,仿佛將要從一場漫長的美夢中甦醒。

  逝去千萬年之久的女妭,以這一種亘古不變的形態,永久凝固於流逝的歲月中。

  在這滔天的怨氣中,這座雕像是唯一的安寧。

  伏鍾站在岸邊,倒映在水中的影像,是他破碎不堪的本相。

  曾經沾染於指間的鮮血已被洗去,而親手扼殺生命的事實卻從未消失。

  他知道這沉睡了千萬年之久的雕像,曾救眾生於滔天洪水的神女,被世間長久的遺忘,她將永遠不會睜開雙眼,也永遠不會再次醒來。

  瀰漫在整個湖泊中的暗光,自幽深的水煥發出。想必那骨骸就埋藏在雕像座下的水底。

  伏鍾環視四周,尋找著隱藏在參差岩石中的機關。

  當初修建此處的工匠在完成最終工序時,似乎將控制雕像的裝置融入了石壁中。

  他操控著靈力逐漸擴大自己的感知範圍,在經歷漫長的搜索之後,終於鎖定了機關所在的位置。

  位於洞窟偏西的方向,有一方小小的區域是他的靈力無法滲透的。伏鍾大概感應了一下,石壁里似乎是鑲嵌了一個不大的匣子。

  鸞鳥的青羽無堅不摧,鑿開石壁對於伏鍾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他幾乎沒怎麼費勁,便成功破了岩石撬開那個青桐鑄成的匣子。

  匣中灌滿了水,其中漂浮著一顆和潭底深處一樣發出幽光的珠子。浸在水裡的珠子不算小,有一個拳頭那麼大,通體透明,外表卻頗為凹凸不平。

  伏鍾仔細看了一會兒,辨認出珠上雕刻有和洞窟岩石上一樣的禁咒,隱隱浮動著禁錮著整個水潭的力量。

  此時他左臂上刻下的經文已經蔓延到半個手掌的位置,伏鍾索性就著這隻手,探入匣中將那顆珠子捏了個粉碎。

  隨著細碎的粉末從手中滑落,他不出意外地看到原本靜止的水面開始起了變化。

  細密的水泡連綿不斷地從潭水下方鑽出,整個水面呈現出沸騰一般的態勢。

  很快,滿盈的水面開始下降,幽深的潭水似乎由某個不可知的渠道泄出。淹沒在深水之下的巨大雕像,在空氣中漸漸顯現出另一種模樣。

  原來細膩光滑的玉石外殼剝落,露出其中紅褐色的內里來。

  明明是沒有生命的石像,卻呈現出被剝皮的獸類一般的血肉質感。

  和手臂上的經文相互壓制的另一方力量陡然消失,瞬時席捲而來的反噬讓手臂的皮膚寸寸龜裂。一片血肉模糊的掌心,瑩白的掌骨隨著伏鐘的動作慢慢地突出肌理的束縛。

  伏鍾知道此處的封印已經完全破除,但令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洞窟外側仍舊一片死寂,那些被封印住的群屍仿佛忌憚著什麼,並沒有因為禁咒的失效而陷入瘋狂。

  失去潭水填充的深坑四壁有旋轉向下的石階,沒有時間再耽擱,伏鐘不再糾結外面異常的情況,旋即走向潭岸邊石階的一端。

  愈往下走,伏鍾愈能感到越發濃烈的屍氣和怨氣。

  這種令人感到戰慄的壓迫感,即使是當年坑殺旱魃一族數萬人,也遠不如現在強烈。

  伏鍾心中的疑惑,終於在他來到雕像底部時,盡數得到解答。

  被封於水下的雕像最下方,被雕刻成了陵墓的形態。

  伏鍾透過狹窄的石門向墓道里看去,只見依舊潮濕的墓室深處,不再閃爍幽光的基台上,擺放著半邊森白的頭骨。

  而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屍怨來源,也正是這石台上並不完整的顱骨。

  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伏鍾正要邁步上前時,聽見了身後傳來程危泠的聲音。

  往前的腳步一滯,他回身看向後方。

  就在伏鍾側過頭去的一霎那,洞窟中由岩石散發出的淡青光線一下子轉為如血的緋紅。

  光影切換之間,一抹身影浮現在鋪天蓋地的妖異紅色中。

  緊接著,一柄閃著寒光的長刀,就著伏鐘的方向直逼而來。

  他只來得及微微錯開身,便被鋒利的刀刃貫穿了胸膛。

  在劇痛襲來的同時,伏鍾辨認出這把深深破開血肉刺入胸間的兵刃便是徹底褪去了鏽跡的碣陵刀。

  陷入紅潮的視野中,他看見揮刀相向的人,有著完美融合了兩個人特徵的面容。

  是曾經他失之交臂的人,也是後來他親手養大的孩子。

  ——程危泠,果然就是程見微。

  血流不止的手掌握上胸前支出的半截長刃,違背了刀訓的碣陵,刀身上開始出現凌亂交錯的裂痕。伏鍾一用力,這柄鑄於他手的兵器,便徹底化為了碎片。

  一截斷刃在他的指骨上輕輕一碰,頓時以一股雷霆萬鈞之勢朝著浮現於深紅色中的那人喉間襲去。

  既然對方下了殺招,那他也沒有必要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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