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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河流的聲音,就在我們的腳下……」

  「危泠?!」

  少年人的身軀在一瞬間脫力,隨著伏鐘下意識地一帶,整個人倒進他的懷中。

  還亮著的手電筒跌落在地上,微弱的光線照亮了程危泠失去血色的面容。伏鍾一手攬著程危泠,一手輕輕地觸碰上他青筋畢現的額頭。

  只見程危泠冷汗遍布的額間,一道嫣紅的鸞鳥印記時隱時現。

  這是伏鍾在程危泠幼時為他銘下的印記,承載著神鳥的鴻運與庇佑,護他如普通孩童一般無虞長大。而此刻,這道印記正逐漸變得衰弱,就像有什麼自內而發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將要從程危泠的體內掙脫而出。

  隨著印記的緩慢崩裂,伏鍾開始感受到反噬。和普通的血肉之痛不同,這股從神魂深處迸發的劇痛像要把他的整根脊骨從這具殘破的軀體中生生抽出。

  壓抑著將涌到喉間的腥澀液體咽下,伏鍾勉力將全然失去意識的程危泠背起,趁著尚有餘力,他要快點走完繼續這段山路,以免夜長夢多,再撞上一些詭異物事。

  在來這裡之前,伏鍾盡數查閱了此處的縣誌。

  殘破的斷續記載中,筆者有提到過這個群山之中的村落下面有一道地下暗河。

  這處暗河的入口最初是被一個從祭祀中逃走的小女孩發現,而小女孩再次被村民們抓到的時候,已流落在山野林間一月有餘,瘋癲到完全喪失神志,卻不斷聲稱她發現的暗河之下,儘是萬屍群鬼。

  村民們按照小女孩的話,前去尋找暗河,卻始終一無所獲。就這樣,這個女孩被村中的巫醫視為妖言惑眾,很快被村民處死,葬在村中破廟的後山荒坡上。

  ——程危泠昏迷之前所說聽到河水奔流的聲音震耳欲聾,難道就是縣誌中所記述的地下暗河?

  事情發展至此,已經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伏鍾念及那人的一部分殘骸葬於此山中,在閱讀縣誌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懷疑這詭異的地下暗河與其埋骨之地脫不了干係。

  那麼,感應到暗河奔涌的程危泠,究竟為何與逝去已久的那人關聯甚密。難道說,根本就是他的殘魂轉世?

  第31章

  作為半人半蛇的異族,歸泱自小嘗盡了顛沛流離的苦楚。

  因著對高高在上的神族的畏懼,如她一般的卑賤妖物只敢混入凡人聚居的地界乞討求生。

  在風調雨順的時節,勉強能夠討得一些殘羹冷炙裹腹,而到了災荒不斷的年月,人間尚且易子而食,她只能躲藏在荒野林間,以野果草根為食。

  在歸泱顯露出蛇尾特徵的那一年,正值天下大亂,戰火席捲了本不豐饒的大地,她本以為遠離喧囂便能求得平安,卻不料在深林中被狩獵的神族當做奇珍異獸捕捉,從此只能匍匐在狹窄的金籠中,作為一個供作消遣的玩物。

  就在她逐漸麻木於牢籠生活的時候,在一場盛大的晚宴中,遇見了改變她一生的人。

  彼時歸泱正縮在籠子的一角,將蛇尾盤起,勉勉強強遮住衣不蔽體的身軀。視野所及之處極盡奢靡,仿佛和外面屍橫遍野的世界全然割裂。她一邊祈禱著不要有人注意到角落的自己,一邊將身體蜷縮得更緊。

  若非恐懼使她不敢放鬆,歸泱想,在這樣溫暖的地方,真的很適合睡覺。

  就在她昏昏欲睡又強撐著不肯睡去的時候,一隻稚嫩的手扶上了堅固而華麗的牢籠。

  站在籠子前的人沒有像其他人一般對著她大呼小叫,她抬起頭,看見一個容貌昳麗的小少年正一臉憐憫地看著她。

  他的長相和歸泱一樣特徵鮮明,是由兩個截然不同的種族融合而成的驚人艷麗。只是和被鎖在籠中的她不同,小少年衣著精緻,看上去是被照料得很好的樣子。

  小少年看了看被金籠困住的歸泱,然後回頭叫了一個人的名字。

  「阿鸞,她好可憐啊,我可不可以帶她走?」

  那是歸泱重獲自由的一天。

  將她從玩物的厄運中拯救的少年叫程見微,而被他稱為阿鸞的人,則是九靈共主麾下、執掌刑律的南正殿君伏鍾。

  外界對於南正殿與其說是敬畏,不如說是恐懼更為恰當。自伏鍾接掌之後,便以嚴酷的手段威懾著各方勢力。

  高高在上的神族不再擁有能夠無限制逾越的權力,肆意蔓延向人間的貪婪欲望得以遏制,而四海八荒之內的凡人和獸類則迎來了靈智初開的機會,從被擺布的懵懂中掙脫,逐漸學會了抗爭。

  低劣種族的崛起令沉湎於安樂和支配的神族感到恐慌,維繫了千秋萬載的上界統治開始陷入不可緩和的決裂與分歧。

  歸泱看不懂這些你死我活的爭鬥,只知道在外界傳聞中極其恐怖的南正殿一隅,給予了諸多和她一樣被世間不容的棄兒們一個容身之地。

  這裡沒有敲骨吸髓的飢餓,沒有如影隨形的危險,更沒有因為族群相異而註定的命運。

  歸泱在這片難得的寧靜之下,度過了一段不再流離失所的美好日子。她和這裡的孩子們一起長大,也見證著程見微的一路成長。

  最先對她伸出援手的少年,終是長成能夠與伏鍾並肩的存在。

  只可惜這樣的歲月靜好沒有持續太久。

  在這場天與地割裂的紛爭中,曾由南正殿盡數處決的女妭一族的舊事被再次翻上檯面,作為承襲著一半神女血脈的遺孤,程見微就這樣在知曉了殘酷往事的情況下,暴露於諸神的怒火中。

  不肯妥協的南正殿被冠上過度偏頗凡間的罪名,連同無辜的程見微一起,以最慘烈的結局,成為舊神迫使伏鍾屈服的犧牲品。

  而傲慢的神明們沒有想到,這場屠戮最終招致了滅頂的災禍。

  九靈共主的突然隕落,默許了伏鍾將整個神族拖入滅亡的深淵。

  就此,神明至高無上的統治崩塌,被他們視為螻蟻的凡人與獸群接管了大地,開始了數千年的繁衍生息,直至如今。

  歸泱在南正殿覆滅的那一天告別了故土,跋涉千山萬水,來到群山深處的荒村,陪伴著封印在地底深處的殘骨度過了漫長時光。

  程見微的遺骨讓方圓百里變得乾涸,終結了禍害此地許久的洪水。

  她旁觀著村民從愚昧到清醒,卻始終沒能懂得如此令人厭倦的生命為何曾得到他們的垂愛。

  她不懂,但還是將那些在祭祀中死去女孩的冤魂超度。

  歲月悠長,有時她會化作村中的老嫗,與戰亂時流落到此地被她收留的孩子相依為命。半妖的壽命比凡人長上太多,足以讓她看著年幼的孩子逐漸長大成人,然後走向衰老。也許等到那孩子與世長辭,她會選擇完全捨棄人形,只維持著烏蠎的狀態,在村莊後山的破廟裡長久地沉睡下去。

  歸泱以為這樣的平靜生活一眼可以望到盡頭,直到有些脫離預計的事情就這樣發生。

  消弭已久的大雨開始頻繁下起,乾枯的溪流重新奔流。

  在這個初秋的雨夜,她再次見到了闊別已久的神君。

  伏鐘不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截然不同的平凡面容讓歸泱幾乎認不出來。

  但來人的一側衣袖被源源不斷滲出的鮮血染得盡紅,那血痕之下隱隱顯現的金色咒文,昭示著他真實的身份。

  程見微的埋骨之地,曾被惡意滔天的舊神們施下最惡毒的禁咒,永久地禁止著伏鍾靠近一步。

  只是他們到底低估了伏鐘的決意。

  不論是當初,還是現在。

  第32章

  一株不知名的植物生長在窗台下隨意置放的瓦礫間。

  綠色的細長莖脈攀附著開裂的牆體,孤注一擲向上生長,直到斑駁的牆面不再能給予足夠的支撐,蜷曲的細芽向下垂落,呈現出衰敗的跡象。

  伏鍾將視線從那些凍結在葉莖之間的白色薄霜上收回,落在自己拆開繃帶後裸露在空氣中的左小臂上。

  自從進入山中,本來盡數結痂的刻痕重新滲出血來,嫣紅的血絲混雜著半透明的組織液,持續不斷地沾污著乾燥的繃帶。

  到達村莊的時候,他的整個衣袖幾乎被血水浸透,從袖口處緩慢滴落的血珠混合著雨衣邊緣滾落到雨水,艷烈的深紅被沖淡,落入腳下柔軟的泥土中,不見痕跡。

  村中沒有止血消炎的藥品,伏鍾只能就著這一瓶村民們自行釀製的白酒給傷口消毒。

  高濃度的酒液澆在密密麻麻的赤紅經文上,洗去污濁,重新露出深可見骨的傷口本身來。

  這般粗放不羈的手法,看得在一旁目睹了伏鍾處理傷處全過程的歸泱眉頭直跳。

  伏鍾用同樣淋上酒液後又擰乾的乾淨毛巾擦去了手臂上過多的液體,抽出一卷新繃帶的一端,利落地將整個手臂纏繞包裹。

  在止血換繃帶的過程中,他和歸泱簡單聊了聊這裡的狀況。

  兩人的性格都不是話多的類型,因此在許久未見之後,也只是簡單寒暄了兩句,便很快轉入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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