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水撲在臉上,讓少年多少冷靜了些許。

  他掬了一捧水來漱口,方才胸中翻湧著的噁心感這才勉強壓了下去。

  「擦擦吧。」

  淡漠的男聲自身後傳來。

  穿著白大褂的成年男人頭髮理得很短,斜睨過來的樣子很兇。

  他自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猶豫片刻,這才扔給了少年。

  「……多謝。」

  少年也不矯情,接過手帕擦了擦生理性溢出的淚水。

  這方手帕很軟,潔白的帕面修著一朵花。

  ——絕不屬於眼前這個男人。

  「她看見你神色不對。」

  男人沒過多解釋,重新收起手帕就要向外走。

  「走吧,那些人可不會給我們休息的時間。」

  「我……你知道裡面那個人?」

  腳步頓住了。

  男人近乎驚奇地看著少年,「你不知道嗎?也對……你們是新來的。」

  他掏出煙盒,向門口不安等待著的黑髮綠眼的女士揮手。

  女士長得很溫柔,綠色的眼睛盈盈得像春日裡的一掬泉水。

  少年知道她,那是早些年就加入了實驗的某個姐姐。

  她的基因有些問題,導致她不能說話,但她的科研能力很強,前些年就與其他研究員合作,參加進更深入的項目。

  「你先回去吧!我再陪這個小子呆一會兒。」

  見那抹白色逐漸消失在眼中,男人先是沉默了片刻,隨後掏出了煙盒。

  「會抽嗎?」

  他問。

  少年搖頭。

  他沒抽過,但他見過黑澤陣抽過,濃烈的尼古丁與薄荷味一同散開,像是青天白日裡的一個夢。

  「成,不抽好。」

  男人點菸,眯著眼睛看噴出的煙霧。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因此他用手遮住了這份難得的陽光。

  他說:「依靠別的東西過活的感覺可不好受。」

  「喂,小子,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方才面對山本的時候不是還很拽嗎?」

  少年垂著頭。

  「因為看見了『真品』而對自己產生了厭惡?還是一時難以接受我們的源頭僅僅是個被關押起來的廢人?說話。」

  男人抽的煙與黑澤陣不一樣。

  頭昏目眩的那個午後,少年只是這樣想著。

  就連多年後,他無數地去回憶,也只能想起這件事。

  像是什麼記憶的斷點一樣,他忽然察覺,原來黑澤陣已經占據了自己人生這麼大的部分。

  就連去嗅到一個人的煙味,都會下意識地去與黑澤陣比較。

  他那天怎麼回答的?

  噢,是:「我不知道。」

  少年撐在洗手台上,與鏡子中的自己對視。

  「我不知道是什麼感情……」

  他拽住自己的領口,那種洶湧的沉悶感又在衝擊著胸腔,而後在他的前額化作嘔吐的伊始。

  他又開始乾嘔了。

  「看起來的確很嚴重啊……現在的小孩抗打壓能力這麼弱嗎?我記得我當時也沒這麼大的反應……」

  男人嘟囔著,湊上前來給少年拍背。

  湊近了看才發覺,少年瘦得驚人。

  修長的骨骸正在迫不及待地伸展,而皮肉卻沒能跟得上趟。

  男人跟拎貓兒似的捏了捏少年的後頸,卻發現那只是一層蒼白的皮。

  頓了頓,男人下手時明顯收了勁。

  而手下的那人還在不甘地問話。

  「你知道他的身份?」

  多稀奇啊,我還知道他是為什麼而背關起來的呢。

  回憶起那人上次出逃而導致的大火,男人問:「難道你知道?」

  「我……」

  「從你那行動組的小男友那得到的信息吧?」

  「他……」

  「那是我們上頭那位的孫子。那位先生為了自己能延年益壽而將他關了起來。」

  很委婉的回答,少年想。

  他儘量裝得天真,「為什麼……」

  男人帶著笑看了他一眼,抓亂了少年才開始蓄的半長發,「為了活命。」

  他說:「活著是件多好的事啊,想和喜歡的人呆在一起多久就多久,不用害怕這種日子哪一天突然消失,只用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行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些許惆悵。

  「要是我們也能這樣就好了。」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山本就該生疑了,還難受嗎?」

  他拍了拍少年的背。

  「別去做什麼不該做的,我們被選入這間實驗室已經足夠幸運了。」

  男人認真地看著少年的眼睛,明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偏偏讓人看出了不同。

  「我知道你們這群小屁孩最近都在搞什麼,別作死。」

  「畢竟我們這種人,要作的話就一定會死的。」

  「要珍愛生命,遠離危險啊,知道沒?」

  顯然少年是沒這種覺悟的。

  「她那時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黑澤陣靠在樹上,舉著一本書朗誦著。

  他平靜的聲調有些沙啞,似乎是長期吸菸帶來的後果。

  躺在長椅上,用手遮住眼睛小息的少年動了動,耳邊綠色的耳釘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黑澤,我有點累了。」

  他說。

  他自上次進入最內側的房間後就再也沒接近過那個人,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管理他們的山本將他拍去給那對男女打下手,以至於少年在女生的投餵下有長胖的趨勢。

  「你想進去幹嘛?」

  男人掐住少年的臉,笑起來。

  「要搞大/革/命啊?」

  這個時候女生就捂住嘴笑,溫柔好看的眼睛彎成月亮一樣的勾子,溫溫柔柔得很好看。

  少年在這段時間裡學會了手語,學會了怎樣去做一個正常人,學會了早晚時的問候。

  「你在向一個正常人轉變。」

  男人於科研上並沒有太大天賦,少年聽聞他是因為女生在來實驗室時死活不願意鬆開他的手,而上面那位先生也不願捨棄女生的天賦而順帶養在實驗室里的。

  在逐漸熟悉後男人也不端著了,直接將手上分配來的實驗全部甩給了少年。

  「我可不擅長這個!」

  他甩著手,笑嘻嘻地湊近女生,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男人與女生有每周外出一次的優待,他們最近迷上了給少年帶零食與衣物。

  女生指著鑲嵌著綠色晶石的耳釘,笑著將它放到少年手上。

  「和你的眼睛很像。」

  她比劃著名,「很好看,所以我們買下來了,希望你能喜歡。」

  「她可是挑了好久呢!」

  男人自後面竄上來,像一條熱情的大狗。

  真奇怪,可是我們的眼睛不是一樣的嗎?

  少年這樣想著,便也問了。

  「不一樣。」

  女生笑著摸了摸少年的頭,將他的碎發撥到耳後。

  「你,我,他,都是不一樣的個體。」

  「我們都是一個獨立的人。」

  「都應該有愛人和被愛的權利。」

  「我們很喜歡你。」

  「所以希望你也能喜歡我們。」

  她將溫熱的手掌放在少年冰涼的掌心,又拉過在後面一直在疊衣服的男人,將他的手放在她的手上。

  她說:「這就叫喜歡,與愛。」

  第26章 怒吼是反抗的迴響

  這是喜歡和愛嗎?

  望著那兩雙綠色的眼睛,少年第一次察覺到了他們的不同。

  ——他沒有那樣溫柔又通透的眸色。

  在後來無數個深夜,少年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你和他們不一樣。」

  你要去報復,去燃燒,去憎恨一切,就像其他兄弟姐妹傳達給他的感情一樣。

  可是午夜夢回時,他卻又忍不住去撫摸那支耳釘。

  「我是一個人嗎?」

  他問黑澤陣。

  銀髮的青年認真地回答:「你是。」

  於是少年就在這樣矛盾又溫吞的環境裡成長著。

  他長高了很多,長過肩的頭髮被女人梳起,在腦後扎了個小辮子。

  他又問:「我是一個人嗎?」

  女人只會笑著對他比劃,「你是。」

  於是他又去找蹲在牆角抽菸的男人。

  「我是一個人嗎?」

  他也蹲著,因為煙味原因而離男人遠遠的。

  「你不是。」

  男人說,強迫性地將他拉到身邊。

  「你還有我和你姐呢,是在不行你那小男友也算個人啊!」

  於是少年放心了,他第一次在夜半時分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我是個人。」

  他是個人,所以就不能活得像條只會報復的瘋狗。

  他是個人,就不再只是個贗品。

  他是他自己。

  哪怕連一個名字都沒有,但他是個人。

章節目錄